润名从烟匣里抽出两支,和他一起吸,两个人的周围徐苏弥漫起灰蓝色的烟雾。
“你们这次又为什么吵?”润名看他一眼,问。溥铦没有回答,对着天喷着烟,眼神异常的悲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讲话了:“饿了么?我请你。”
润名看他一眼,没讲话,一路跟他到了小花园。可在半道上,溥铦转向上了假山顶上的小亭子,不走了。润名很清楚他现在脑子乱得跟锅浆糊似的,于是挨着他坐下,只字不提饭馆的
事。
他眺望远处,漫不经心地吞云吐雾:“两个人吵成这样总有个由头吧?”
溥铦猛吸几口烟,然后把一截不短的烟重重地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地上迅速了现了一道炭黑。
“有人要害我,肯定有人要害我!”
非常时期
看他的神色如此凝重,润名心里也发紧,现在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祥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肃亲王出入宫廷的次数越来越多,况且现在祥贵人也已经……这些事一件接一件地来,一件接一件全是大事;这些大事相互纠缠,交织,形成了一张大网,有点政治敏感的人都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要上头出了一点事,那就能改变一些人的命运,而这些人能改变国家——而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其中之一。
润名很紧张,心也跟着发紧:“怎么啦?”他问。
溥铦看他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发生得太巧了。”
“你怀疑都是人为安排的。”润名话里有话,“你要从自身找原因,看看自己有什么招人害的?”
溥铦警觉地看他一眼,见他难得一脸正经,绷不住笑了:“去去,你知道什么?”笑完,他的脸又恢复了阴郁:“你什么都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润名没有马上反驳,而是十分暧昧地笑笑,然后他站起来,在亭子里来回踱步,他那硬邦邦的皮鞋底把石板踩得梆梆作响。溥铦眼角的余光跟了他几圈,感觉他今天的表现得有点蹊跷,便问:“你今天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润名听后站定,手插着口袋,笑眯眯地看着溥铦。他的笑容很复杂,既显得神秘,又有点盖不住的洋洋得意。
“眼下就有这么一件事,是你不知道,而我……知道的。”他指指自己。
“什么?”溥铦看着他,面不改色。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内务府的消息总比你们那些机关部门要快点。”
溥铦睥睨他,等着他把关子卖完。
“祥贵人今天——殁了。”
溥铦一惊,心脏砰砰直跳:太快了!
“你有什么想法?”润名眯着眼睛看他,似乎他离自己很遥远。
“我?”溥铦楞了一下,“只是觉得……她走得太快了。”
“你就这么点想法?”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又不是她丈夫,要我伤心是不可能的,我和她泛泛得很。”
“哥儿们,”润名不动声色地,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你得记住,你知道的,我未必不知
道,我知道的,你未必知道。”
说完,他笑笑,下了山,那时园子里的电闸合上了,整个园子的电灯在一刹那间亮起来,溥铦更加惴惴不安……
润名回家时,已经八点。他到父母处请安,老爷子在书房,家里的规矩是不能去打扰的。只有母亲在堂屋。
润名的母亲是蒙旗,姓塔布囊,祖上是武将,但从祖父辈已经移居北京了。远离了草原,淡忘了当年的金戈铁马,再加上一头花白的头发,让这个老太太在神色看上去更显得恬静无求,眼睛里也早就没有了蒙古人当年的神采飞扬,多的是一份隐忍温驯。看上去更像一个长居南方的汉族老太太。
她比醇王福晋大上一轮,可看上去却像大二十岁。可能是早年孩子接连夭折让她显得憔悴。
润名是她的幼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上面只有一个姐姐。
塔布囊氏刚从佛堂里出来,身上还带着着檀香味儿。她看见儿子时,眼里满是责备:“上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溥铦那儿了。”
“铦贝勒的府上你还是少去的好。虽然你们是发小,但人家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好动不动就去打搅的。”老太太婆婆妈妈地说。
“我也没动不动就去啊,不是有事要谈才去的嘛。”
“那你天天这么晚回来是怎么回事?难道你阿玛说的都是真的?你又在外面瞎胡闹了?”老太太看他不讲话,遂叹口气说:“秀儿有什么不好,你就这么嫌弃她?”
“没说她不好,我觉得她很好。”
老太太垂下眼睛,用几近哀求的口吻说:“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还是多陪陪她吧,一个女人天天守着冰窖过日子,就算不被冻死也要生心病的。”
润名苦笑,没讲话。
“听说何家的小格格今年回来了?”过了一会儿老太太问。
“人家走都走了几个月了,您现在才问。”
“听说嫁给一个外国人。”
“嗯,不过对她好像不怎么好。”
塔布囊氏听了又叹气,“当年她和铦贝勒的事儿也是她们家人想不开,如果当年他们成了,那也算是不错的一对儿。”
润名嘿嘿冷笑:“他们当年要是成了才出鬼呢。”
“那也比他现在的福晋强,听醇王福晋说那个丫头小气得很,还不如何家的小格格懂事呢。”
“您这心操得也太宽了吧。您管他们呢。居然还帮他们家张罗人,到头来怎么样?又搭了人情又没得到谢——简直是瞎耽误工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