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不剩下活物了,连未开灵智的飞鸟都不肯经过,只有无声的风将血吹开,漾出花似的涟漪。
这是秋亦第一次见到他师尊的全盛之姿。他仰头看着对方,想开口打破这种死寂的沉闷,却又有些犹豫和情怯。
仙境位格超脱,与世界平起平坐。他们看过去,也可观未来,是不变且恒定的存在。无论有多少分支、多少变化,时刻一至,命运都将会汇于一处。
虞观踏下染血的白玉阶,衣袂飘动,眸中有光摇曳。
秋亦莫名抖了一下,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本可供翻阅的书,除了圣地与鬼世的部分笼罩在迷雾中,其余内容被对方仔仔细细看过,从封面翻至底页,连书脊也没有错漏,认认真真地拂过看了一遍。
这一刻的虞观,已经是秋亦的师尊了。
仙人一阶一阶往下来,种种过往被他阅尽,秋亦从仰望到平视,虞观从高处到眼前。
虞观微微阖眸,再睁眼,瞳中华光敛去,他静静看了片刻秋亦,叹息一声:“你长大了。”
他走时,秋亦尚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过渡时期,样貌还带有少年的青涩,但现在站在虞观面前的,却实实在在是一名已经褪去所有年少稚嫩的青年。
许是先前两次次经历带来的冲击够多,也或许是情绪抵达峰值,反而只剩下极致的麻木,秋亦的心情远比他想象得更要平静。
没有任何失态,他以最平静的一面面对虞观,带着微末的黯然,轻声回答他:“是你离开太久了。”
虞观离开的时间已经远比他们相伴度过的时间要久了。
“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秋亦道。
虞观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秋亦开心了些,笑了一下:“可还是见到了,而且并不是很难。”
泪水忽然地垂落,秋亦心头一跳——那并不是他的泪水,仿佛心脏被一瞬间攥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由自主地道:“你哭什么!”
话一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很高,像是发怒。
虞观从不落泪,也从未为谁感到悲伤,人与人的心情从来不能互通,他大概是人群中最为孤僻的那一个,情感并不充沛,一般靠理性与常识去理解体谅别人的心情。可此时此刻,他平静地看着秋亦,落下眼泪,仿佛看不见对方的怒意,他道:“秋秋,我为你难过。”
秋亦喉咙哽着,心头忽然攀腾升起一种赤裸裸的羞耻感,好像皮被彻底扒下,露出内里的软肉和伤痕。他在虞观面前经常有这种感受,秋亦一向爱屋及乌地接受,他知道这只是因为虞观了解并关心他,就像他也一样了解并关心虞观,但没有哪一次事像这回一样令他感觉难堪。
明明落泪的是虞观,但濒临崩溃、感觉难堪的反倒是秋亦,他几乎恐慌得想要发抖,牙齿打颤,下意识地握紧了虞观的手,像是寻求支撑。
“其实我过得还可以,”秋亦咬了咬舌尖,思考、斟酌着开口道,“我、我……”
只是片刻的卡顿,秋亦忽然笑了一下:“我伤心了一会儿,之后在人间休息了一段时日,然后又替你做完了我们想做的事。”
虞观忽然松开手,秋亦呼吸一滞,声音停下,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去抓,但下一秒,他被紧紧抱住。
黑发与白发一小片地接壤交织在一起,带着温度的手按在后脑勺,然后缓慢抚摸过长发与脊背,秋亦呆了一会儿,将脸埋入虞观披散的发丝间,蹭蹭,嗅着对方的气息,慢慢伸手回抱他。
拥抱像是紧密地链接在一起,彼此嵌合,彼此依偎,好像永远不会分开。
秋亦小心地感知对方的存在。
他听到虞观的夸奖:“辛苦了。秋秋好厉害。”
可能是太温暖了,好像一瞬间丢盔弃甲,秋亦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他没再克制,任由眼泪淌下,脸颊贴着虞观的脖颈,“嗯”了一声,接着自己先前的话说往下说:“……但是我还是有些想你。”
虞观柔声哄他:“你现在已经找到我了。”
“你要和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了。”
“你要向我保证。”
虞观亲亲秋亦的耳廓:“我保证,你回去时,一眼就能看到我。”
这样过了好久,秋亦道:“那我也和你说对不起。”
他小声说:“先前报复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虞观这么说着,咬了咬他的耳垂,没有用力,轻轻地、很爱怜地咬含住猎物,将秋亦耳朵咬得通红,他重复道,“没关系。”
仅仅这样抱了一会儿、说上片刻话,秋亦便好似的情绪便变得轻快,泪水差不多也干了,在秋亦悄悄用灵力抹去之前,虞观强硬地掰过他的脸,温柔地为他擦干净泪痕。
秋亦问:“你之后要去做什么?”
“去仙界一观。”
秋亦皱眉,关心则乱,下意识道:“那里是……”
手指忽然抵上嘴唇。
“噤声。”
秋亦闭嘴,一下明白了虞观虽然未说出口,但心底大概早就知道,不需要提醒。他心里泛起一点羞恼,他看了眼虞观,泄愤式地咬上对方的手指。
虞观道:“我知晓,那里应该是鬼族所居之处。”
少时听闻成仙时,仙门自开,天降彩霞,流光乍现。心神往之,很是好奇:仙界何种模样?
后来修行时间久,各种事情了解愈多,仙界传闻犹在,虞观看法却已不同——仙界只在燃焰仙尊成仙时出现过,谁也没去过,谁说它一定是好的呢?它们亦有可能是陷阱与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