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秦柳瑟觉得秦怀瑾肯定看不清她此时的笑脸。
她凑到秦怀瑾耳边,戏谑的声音低而坚定,“那又如何,总归我现在就是秦家女儿了,姐姐。”
秦怀瑾一听,都要炸了,“你就是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何时见过一个小姐家,取名叫柳瑟的,真是比歌姬还不如,什么轻佻土包子。”
“名字不过是代号,姐姐是不知,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连名字都没有,只能被人胡乱地依照排行,喊大娘二娘三娘的,直到逝去,名字又变成夫家的姓氏,我已知足。”秦柳瑟把这话说得,就跟湖边的杨柳一般,孱弱却坚定。
让永嘉帝都不由为她的见识而挑眉,这世间许多女子,确实连名字都没有。就跟路边的花儿一样,美则美矣,但没人会记得她来过。
“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你可知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怀瑾握瑜,穷不得所示’,出自《楚辞九章》,哪像你,庶出就是庶出,连名字都像街边捡来的一样。”
秦柳瑟只希望她说得更大声些,好叫一旁林子里的皇帝把全部都听了去。
永嘉帝自己就是庶出,也不受宠。
上一世,他登基后,从不重嫡庶之别,也不讲究出身,这才能揽括那么多能人志士为他效力。
如今听秦怀瑾这么说,无异于就是给他下眼药。
竹林里,不止永嘉帝,连朱万喜听了都直皱眉,在心里暗暗摇头,秦伯远那个老狐狸,怎么能养出这样两个不同的女儿。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位秦才人怕是像极了她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秦才人侍寝的时候,和皇上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这后宫的女人,大多都这样,朱万喜也习惯了。
说到最后,秦柳瑟眼中带着些雾气道,“妹妹一直都有个疑问,为何明明宫中这么多姐妹,姐姐却总是和我过不去,我一不受宠,二不招惹姐姐,究竟是为何?”
秦怀瑾冷笑了一声,“因为你现在拥有的,本该就是我的!要不是因为你,我应该住到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而不是这破烂偏僻的舒月轩。”
秦柳瑟接着套话,“我倒是瞧着舒月轩挺好,远离喧嚣,也独有一番僻静。”
“哪里好了?等皇上被其他狐媚子勾去,哭都没地方哭。这破地方,皇上来都不会来,等皇上眼里只有其他狐狸精了,我看还好不好,要不是因为你,董贤妃说两姐妹好互相照应,我怎么会住在这里。”
秦柳瑟叹了口气道,“姐姐想多了,皇上心中装着的,岂是这方寸大的后宫,皇上眼里,有的是江山社稷。”
“我们不过能为皇上分忧便为皇上分忧,如若不能,也不该给皇上添堵啊。倦鸟归巢,这里是皇上的起居之地,是让皇上放松的地方。若是真想来,多远都会来的。”
这是秦柳瑟上一世观察了许久的结论,永嘉帝对后宫一向淡淡,后来立秦怀瑾为皇后,也是因为她装的好,不惹事,不挑事,能和稀泥。
挑事都是背后挑,惹事都是借刀杀人,永嘉帝不爱管女人堆的事,所以上一世后宫,也来得并不算勤快。
秦怀瑾听了这话,只觉得秦柳瑟假模假样,骂了她几句便扭头走了,“鬼才要来这破地方待着,你爱赏月,就赏个够吧。”
秦柳瑟却在心里暗喜,果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最有用。
用秦怀瑾的招数对付她自己,连她自己都受不了了。
秦柳瑟站在原地思索良久,一时也不顾皇帝就在林子里站着了,不想给他腾地方,他爱出来出来,不出来就站着吧。
林子里的朱万喜想出去清场,被永嘉帝阻止,“你回去,别来烦我。”
朱万喜知道八月十五这日,永嘉帝都会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打了个福就退下了。
“美人,咱可要回去了?夜深了,天有点凉。”明月姑姑提醒秦柳瑟。
秦柳瑟一时陶醉在这夜色里,柔声细语道:“再让我待一会儿吧。”
明月是不知道皇帝在林子里的,只以为她是兴起跑来赏月,但秦柳瑟确实被这月色迷醉了。
她缓缓走上洞桥,一条活水穿梭而过,两旁遍植金桂,由着秋风送到鼻尖,她忍不住望着月亮,深深吸了口气。
在她专心赏月的时候,林子里的永嘉帝却正在赏她。
今夜进圆月阁水榭,他便注意到她穿着与其他妃嫔不同,其他妃嫔都是极尽妍丽,而她,就穿着一身月牙般的嫩黄色。
如今在月下,水边,桥上,便见那袭嫩黄泥金宫纱裙好似会发光一般。
她穿着简单,只一条两掌宽的嫩绿色束胸缎带将衣裙束起。
夏日衣物轻薄,此时迎风而立,便能看见那宫纱贴着玲珑有致的身躯。
凉风袭来,捎着桂花香,难得的是没有女人浓烈的胭脂香气,真就如遗世独立的仙子,下一刻便要朝那月宫飞去。
永嘉帝每年八月十五皆心中不虞,此时见她临月下而立,心中烦闷竟然消退不少。
还有闲情逸致开始欣赏她含苞待放的身材,这般女子,永嘉帝确信自己是还未召过她来侍寝。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流畅有弧度的曲线,饱满而带着弹性,却没有一丝世俗之气。
让人不禁想,这腰肢,应当也是极有韧性的。
这般出尘,却更加让人有亵渎的冲动。
永嘉帝抬起脚步,没有再收着脚步声,开始往外走。
站在桥下的明月耳聪目明,朝桥上的秦柳瑟道,“美人,有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