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霜立刻摇头:“不成,你杀了我三位同门,我必须把你带回去。”
女萝知道自己绝不是濯霜的对手,她无计可施,只能静静落泪,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汩汩而下,冲刷掉脸上干涸的血迹,显得那样可怜。
她只是想活下去。
濯霜第一次见她时,她是窥天仪里依偎在帝王身畔的尊贵王后,是一朵被精心娇养的牡丹,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矜贵精致。
她总是穿着华丽的衣裙,珠钗翠羽才配点缀她绝美的容颜,她乖巧温顺,贴心可爱,无论何时都是那样柔顺听话。
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
乌黑亮丽的长发只剩到肩头的长度,凤簪玉钗早已失去踪迹,头上脸上手指上都是血,狼狈不堪,却在发光。
似乎挣脱了解语花的枷锁,比窥天仪中见到的那个完美人偶更加鲜活而自我。
但如果自己把她带回去,大尊者们会将她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女萝从濯霜的眼神察觉到了她内心动摇,她先是吸了吸鼻子,才试探着对濯霜说:“其实你在青云宗,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对吗?哪怕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你仍然觉得孤独又寂寞,还有无休止的瓶颈与绝望。”
“为什么我总是如此弱小,为什么我总要受人欺凌,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为什么总被别人踩在脚下,难道我哪里比别人差?”
在这之前,意识到自己将被心爱的夫君杀死时的女萝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弱小,现在她却对这份弱小感到可恨可气,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命运要被别人决定?凭什么让她生她才能生,让她死她就得立刻去死?
濯霜与她又有什么分别?在乌逸的记忆里,濯霜是个话很少,却又面冷心热之人,她与其他修者有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她心存悲悯,虽然这总被大尊者挑剔为“妇人之仁”,并认为她久久无法突破真气之境,便是因这份多余的多愁善感。
濯霜拒绝去面对自己脆弱的内心,她闭了闭眼睛,坚定地说:“是青云宗给了我新的生命,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师兄弟们比我优秀,我不该生出不甘之意。”
是的,哪怕所有的修行资源都往师兄弟们身上倾斜,秘境他们先去,法宝他们先挑,心法口诀他们先练——这绝非师父偏心,只是女修天生较之男修不足,她应该认清楚这个事实。
“你不是在说服我,你是在说服你自己。”
女萝的话彻底打碎了濯霜最后一点坚持,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些——为什么?凭什么?
这样的话从旁人口中说出,绝无女萝这样铿锵有力,因女萝便是最弱小的,却偏偏活到了现在,她的存在简直就像是在告诉濯霜,质疑与反抗并不意味着错误。
同样的记忆在乌逸脑子里毫无用处,但给了女萝,她便立刻能够设身处地与濯霜共情,借此争取一线生机。
她绝对、绝对不能被抓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女萝才听见濯霜清冷的声音:“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要再这么弱了。”
女萝不由得朝她看去,濯霜也向她伸出手,与女萝的养尊处优不同,因先天“不如”男修,濯霜总是要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努力,才能勉强追上同期的师兄弟,所以她的手布满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触碰起来略显粗糙,却格外有力。
随后她为女萝施展了个简单的清洁法术,对她说:“如今青云群山的出口全都严格把守,仅凭你自己,绝对逃不出去。”
她感觉自己像是疯了,居然背叛师门做出这样的事,明明这凡人女子杀了剑尊,又杀了三个同门,还盗走镇宗之宝与剑尊的流途剑,可濯霜却无法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她告诉自己,只犯这一回错,绝无第二次。
女萝被濯霜从地上拉了起来,随后濯霜给了女萝一身外门弟子的衣服让她换上,又让她伛偻腰垂下头,随即大大方方带女萝走正门,她是玉宸大尊者的徒弟,不会有人拦她,只会对被她带在身边的外门弟子感到奇怪。
濯霜道:“这是我前几日挑选来玉宸峰做洒扫的人,笨手笨脚做什么都不成,如此愚鲁,也配做青云宗外门弟子?还是快些赶他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众人见那外门弟子身形瘦小又畏畏缩缩,头都不敢抬,一看便没灵性,怕不是又是那种家里有两个钱儿便买通了管事想来求仙问道的蠢物,这样的人他们可见多了,赶紧赶走才是正经,别平白辱没青云宗的名声。
就这样,濯霜一路畅通无阻将女萝带出青云宗,两人在青云宗外五里的一处小树林告别,临别前,濯霜将自己的佩剑还有乾坤袋都交给了女萝,见女萝不解,她突然笑了。
随后抬手摸了摸女萝的头,算算她可比女萝大了两百来岁:“此剑名为秋尘,你可用它自保,乾坤袋的口诀记住了吗?里头是些杂物,应当能够你一段时间的生活,逃吧,别回头。”
说着,她抬手推了女萝一把,女萝踉跄两步,忍不住想回头看她,却听濯霜提醒:“不是让你不要回头?你的时间不多,若是被抓,我可不会再帮你。”
女萝暗暗咬牙,“今日亏欠,来日必当报答。”
随即她头也不回,向自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