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再没有回头路了。
白知饮做了噩梦,梦到自己像掉进了火焰山,又像是被关进了窑口,周围看不见火,却闷热得透不过气。
他是被热醒的,醒来时仍旧是半夜,被李庭霄像八爪鱼一样搂着,两个人几乎是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跟从前的每次醒来都差不多,以至于他有些恍惚,不确定前阵子的疏离和昨天的肖宴是不是在做梦,抑或者,刚刚的温存才是一场梦。
盯着纱帘上的褶皱看了半天,伸出手指碰了碰,指尖传来少许轻盈的粗糙感,终于确定不是梦,这让昨夜的狂放显得毫无逻辑可言。
他不想惊动他,轻轻提起他的手腕,然后小心翼翼从缝隙间钻出来,摸着黑,穿上衣服下地。
放下纱帘,点燃一根蜡烛,掐了个小小的火苗,回头盯着床上朦胧的人形轮廓,指甲扣着自己的掌心。
鼻子渐渐涌上一股酸楚,他无声地吸了吸气,生怕惊动了熟睡的人,接着,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裳,慢慢套上身,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床的方向。
他定定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隐有期待,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外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咳嗽,他如梦方醒,拢起袖子,缓缓转身。
转身时带动了风,桌上的烛火映在一个乌黑发亮的东西上闪了几下,他余光瞥见了,转头看过去,缩在袖中的手指颤了颤。
他把它擎在掌心仔细看。
乌光闪闪的漆面,刚硬的烫金字体,简洁又威严,跟他的人一样。
他很好,是自己不配,更何况那个肖宴是他的心头好,从表面看他没有多了不起,只可惜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输家,毫无胜算的输家!
一年来的往事一幕幕冲进脑海,他抿着唇,默默垂泪。
泪眼朦胧中,那个“煜”字格外清晰,这令牌能号令亲卫营,包括山中那些……
前几日他带自己去山中时还那自己打趣说“这些财宝本王只能花一半,另一半要交给未来夫人”,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这才过去几天?人怎么能变得如此之快?
难道自己真的就只是个替代品,正主一出现,便立刻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那又为何……
他收起眼泪,僵硬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仍旧无声无息,看样睡得正酣。
令牌收进腰间,腿却像是灌了铅,挪了好几次也挪不开步子,“背叛”两个字像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不过,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父兄的仇还没报,他唯一的长辈如今岌岌可危,临终愿望只是想再见自己一面,天都城再没了他的容身之处,该往何处去,答案不是很明显?
原来,没有了煜王的白知饮,在天都城还不如路边一条野狗。
他走后没多久,李庭霄坐起来,望着虚掩的房门自嘲一笑。
第二日清晨,刁疆急匆匆进城来求见李庭霄。
李庭霄几乎一夜没睡,整个人恹恹的,托着腮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刁疆面如土色,问:“阿饮凌晨去了山里,带走了两百人,还有一些箱子,是殿下的意思吗?”
“哦,是吗?箱子带走了多少?”
“带了二十箱,他拿着殿下的令牌,守山的兄弟不敢抗命。”他见李庭霄微笑盯着自己看,只觉得那笑容渗人,于是更加小心,“守山的问他来着,问是不是殿下的命令,他不回答,守山的觉得奇怪,所以等他搬完了就赶紧下山禀告!”
不料,李庭霄却嗤笑了一下打断他:“二十箱!”
怎么看这意思,还少了?
刁疆擦汗:“还有两百兵呢,还特意去亲卫营喊了老艾跟他同行,他们这是……”
李庭霄长长吐出一口气:“随他去吧!”
知道带钱带帮手,这还让人放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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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煜王破天荒地每日早朝,他时刻板着脸,浑身肃杀之气,众大臣谁也不想跟他搭茬,连代理朝政的太后都不敢与之对视。
可今日早朝,她却不得不应对他咄咄逼人的问话。
“岭南王兵败,西江王一夜之间占了大半个淮西道,母后派去的钦差是废物吗?”李庭霄冷声质问,“生死存亡关头,皇兄还不出面,母后不给众位臣子一个说法吗?”
“煜王!”太后崇氏气得拍了下扶手,“说了陛下身体欠安,你想他加重病情不成?”
李庭霄冷哼:“陛下将近半年未露面,怕不是病体沉重,不该早立太子吗?”
崇氏猛地站起来,怒斥:“煜王你大胆!想造反吗?”
李庭霄欠了欠身:“母后想代理朝政到什么时候?以儿臣之见,正因为皇兄一直不出面,所以岭南王才败了。”
此话明显别有深意,众臣窃窃私语,有忠心为国的老臣已经开始点头应和起这个平时不怎么待见的煜王。
崇氏怒瞪他:“把话说清楚!”
“母后当真要在大庭广众之
下说?”
“都是我湘国的股肱之臣,有什么可避讳的!”
李庭霄环视一圈,轻轻一笑:“母后,最近见到皇后娘娘了吗?”
崇氏一怔。
她的反应完全在李庭霄的预料之中。
今天是石皇后离开天都城的第十六天,也是白知饮离开他的第十七天,他每天上朝盯着太后的动向,看似慵懒随意,却忙成一只陀螺,“一切结束后去找白知饮”的执念就是不停抽打他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