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扬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身体的最后一丝血色仿佛随着手腕处鲜血的流出而被带走,身上还是那件白t,袖口处垂落进水里。
祁扬被送去抢救的路上,杨佳赫大脑中一直在不受控地回顾着他今天和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杨佳赫记得每一句都很正常,甚至祁扬还在反过来宽慰自己,字字句句都在告诉自己,他没有轻视生命,他没有把裴贤看得那么重要,他没有觉得自己离开裴贤就活不了。
但在抢救室外回想的时候,他才猛地发现,祁扬这个人,自打他们相识之后,就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事。如果他真的都像说得那样想得开,又为什么宁愿抱着“最后四十天”的念头去和裴贤过倒计时一般的日子。
他现在才发现,祁扬所说的最后四十天,不是和裴贤在一起的最后四十天,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四十天。
他知道自己赢不了命运。
他认定裴贤不会想起他,也接受裴贤不会再爱他。
所以他不想活了。
从答应四十天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给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抢救室外,杨佳赫觉得眼前黑得厉害,医生过来跟他们说过些什么情况,但他所有的思绪都被记忆中祁扬的声音占据,回过神的时候医生已经离开了。
只有严凯乐在盯着他看。
“……说什么?”杨佳赫张了张嘴,说话时声音还在细微的颤抖。
他眼底都是消散不去的恐惧,严凯乐看着,不知为何地突然在他眼皮上摸了一下。
杨佳赫下意识地闭上眼,很快就听到严凯乐说:“割腕,还吃了大量的安眠药,情况不太稳定,一直在里面观察。”
说完后,严凯乐就把手拿开了,他背过身去,把手放进棉衣口袋里,看了眼抢救室的门牌,背对着杨佳赫说:“不要害怕,只是在观察,肯定没事的。”
“医生说没事吗?”杨佳赫刚才什么也没听真切,这会儿只能寄希望于和医生直接对话的严凯乐。
“……”严凯乐被他扯了一下袖子,只好回过身,对视一秒后,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对啊……肯定没事的,你别害怕。”
等待抢救加观察的时间很漫长,杨佳赫心定不下来,严凯乐一晚上找了无数个话题跟他聊,一个都进行不下去。
最后只能忍着冒犯,问起:“他为什么要自杀啊?”
杨佳赫这才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低下头:“你又不懂。”
“因为他……女朋友么?”严凯乐说完,摸了摸鼻子,声音低了一个度:“还是男朋友?”
杨佳赫猛地掀起眼皮:“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严凯乐被他凶了一下,连连摆手:“真没人……但是说起来有点冒犯,他身上老有那种痕迹,但是他身边压根没有女孩……我又想起来之前饭桌上说到他喜欢的类型,他说的那么具体了,就是没说性别。我就……猜了一下,啊,你别生气,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杨佳赫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着,没吭声。
“那个人,对他不好吗?”严凯乐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将下半张脸都埋进高高拉起的衣领里,小心翼翼地瞥了杨佳赫一眼。
杨佳赫摇了摇头,却说:“一笔烂账,没人算得清。”
“现在联系得到吗?”严凯乐又问。
杨佳赫摇了摇头。
“联系过吗?”严凯乐看着他。
“没有。”
本地时间上午十点,裴贤坐在诊疗室,和面前的华人医生交谈着。
医生说:“既然没有联系过,那你由于担心他的现状而产生的焦虑都是出于你的猜测,是你给自己的压力,也许你可以去联系他一下,问一问他的近况。”
裴贤:“现阶段,问了也不会改变现状。”
“你应该面对你的情绪,不要用理性来压制情绪,理性和情绪从来都不是矛盾的。”医生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摁着自己指关节的动作,又道:“你有想过,为什么在失忆后面对他时,会强迫自己保持这样的理智吗?或者说,有人曾经告诉过你,失忆前的你在面对和爱人的关系时是什么样的状态吗?”
裴贤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看了两秒后,他缓缓松开,看向医生:“截然相反。”
“是的,虽然你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但是你的身体已经记住了曾经的创伤,你下意识地恐惧创伤带来的痛苦,所以选择了用完全相反的方式,试图去彻底掌控这段感情。”医生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了达到掌控感情的目的,你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到最极致。害怕释放出来一些,就会重蹈覆辙。”
“……”
“简单来说,你其实无法放下他,但你想要用一种很极端的方式掌控他,以及你们的感情,来确保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对你若即若离。所以你用理智规划好了所有,将自己在计划实施中一直保持在掌控者的地位,但是现在你遭到了一些情绪上的反噬。你跟我陈述的情况是,你认为,你的爱人目前在你离开后也许会陷入不稳定的状态中,你对此感到不适,焦虑。其实如果愿意直面情绪的话,你的陈述可能就只是——你想见他。”
“……”裴贤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但你同时担心自己现在回去见他,会破坏你的心理预期,会让你们之间重蹈覆辙。你怕你的爱来得太快了,他会依然不珍惜。”医生说完后,突然问:“裴先生,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如实回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