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乌云遮月,暗夜笼罩之下,一道男人身影坐于纷飞木屑正中,手中绣线迅捷,竟当真在缝补自己身上的破衣服。此情此景,当真诡异至极,令霍乱步不禁倒退一步,喝问:“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红衣身影停了动作,苦恼道:“嗯,你问了一个好问题。我当下究竟算人算鬼?要以此般情状见了莲弟,到底还能再续前缘否?”
他说到最后一字,忽而兴起,身子在暗影中动了一动,那已在慢慢远离的霍乱步竟瞬间出现到他身边,直视着张涂脂抹粉,并无半点胡髭的诡异面孔,听他笑意盈盈问:“小哥,你见我此时是死是活?”
顾惜朝在季卷身边明晃晃抽一口冷气。季卷知道他在惊怕什么:这人的身法已快到超出他们视觉,在眼球尚未反应以前,已瞬息完成了前冲、抓住霍乱步、回退原地三重动作!
这该是怎样的身法?又该是怎样的武功?
顾惜朝不懂。
于是他果断撤身逃走!
在逃命一道上,他居然相当有天赋。他甚至连还活着的霍乱步、宋乱水都已不管不顾,或许在他心里,已把他们当成了死人。
季卷却笑。顾惜朝此时全部心神已放在防备红衣男人身上,对血流成了一滩的她只留下少少注意,这岂非是她始终在等的绝佳时机?始终在体内运转的神照功此时猝然爆发,本已脱力的手臂立时运起十二分的速度,挥出时带着残影,携无边怒火,无尽坚毅,将指中薄刃狠狠扎入顾惜朝后心!
顾惜朝大叫!他立即抬手,要以玉碎掌反击偷袭后彻底脱力的季卷,抬手却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的反击未出,手臂已软软跌落。
手臂——手指——指尖发黑!
又是何时中的毒?或季卷给他的根本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
——难道季卷始终等待的,并非谁的救援,而是他毒发惊惧的这一瞬?
他不知道,他也再无机会知道。在他弥留之际,是否为看轻季卷后悔?
但后悔是活着的人才有的特权。
后悔、反思、总结,因而下定决心未来绝不再犯……
这都是活着的季卷才可以享受的体验。
沁凉锋刃又往心脏推进一寸。只推一寸,也已耗尽季卷积攒出的全部力气,但她终究是胜者。胜利者从不在乎姿态是否狼狈。
她将死得不能再死的顾惜朝推到地上,自己在力尽栽倒前转过半个身,厌恶至极,甚至到不愿意和尸体有任何碰触。
红衣男人动了动视线,轻“咦”一声,似对季卷的举动产生些意外,不由大为欣赏地笑一笑,又转对着霍乱步追问:“你看我是人是鬼?”
霍乱步战战兢兢,颤抖大叫道:“鬼啊!!”
东方不败“嗯”声,道:“我想也是。”他此时声音复又低沉下来,道:“我分明是被任我行当胸一剑,捅穿了心脏的。怎么此时除了衣上破洞,身上却是完好无损?任教主深沉老辣,必不可能杀我又救我。我死之后,莲弟虽想要救我,他武功低微,自也不能从黑木崖全身而退。这么想来,我现在定是只厉鬼了。嘻嘻!”
他说着说着,又诡异凄笑起来,片刻森然道:“多谢你向我答疑解惑,眼下该去死啦。”
红衣微动。霍乱步喉中一格,忽然身子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地,一动不动。东方不败徐徐收针,又看向僵立的宋乱水,好奇道:“你有没有别的回答?”
他口中疑问,出手却不迟疑,身形微晃间,宋乱水也已扑倒在地,眨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东方不败此时才起身看一眼同样倒在血泊里,须臾就要变作一具尸体的季卷,立即露出几分嫌弃,笑道:“你浑身是血,又脏又臭,我可不爱碰。”他故作苦恼:“但我要不碰你,你可就得死啦,嗯,实在可惜得很。这样吧,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
季卷口唇嗫嚅。
东方不败踮着脚尖走过来,生怕沾上脏污一样,提起衣摆,凑近问:“你说什么?”
季卷气若游丝道:“多谢前辈,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前辈把我的伤药还我就够了。”
自作多情
东方不败惊讶目视她,抬手果然将她塞来的药瓶掷回。
季卷为麻痹顾惜朝,刻意延缓体内神照经运转,做重伤垂死状,如今大敌已除,不必示弱,便将内功催至极致,虽不至于如丁典般立即使人起死回生,也得以攒出些气力起身接住药瓶,拔开瓶塞,把整瓶伤药撒到腹间伤口上。
一面止血,她一面细思件令她相当在意的事。那孩子既然是被胁迫杀她,那么顾惜朝必然还有个隐藏的帮手,用来控制那孩子的母亲——是谁?是傅宗书的人?几乎不可能。顾惜朝明面上并未与傅宗书联络,他所掌握的帮手必然潜伏在他身边。——是连云寨的人?会是谁?普通帮众,或是某位正带兵赶路的寨主?
思索间,小腹伤口在神照经作用下已止住了血,只是那匕上淬的毒遍布五脏六腑,非得潜心以神照经细细拔除不可,她现在却没有这么大段的时间,见伤口血凝,割下一截袖子,缠在腹间草草包扎了,便立即撑着地起身,对东方不败抱拳:“多谢前辈出手。前辈现在并非鬼魂,而是从前世死后,受我天赋影响,落入此世。本当与前辈细谈此番机遇,但如今我的朋友仍陷于危机,还请前辈在此稍后,待我去解救了他,再与前辈详谈。”
东方不败目视着她,忽而问道:“你这朋友,可是你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