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正仍在说话,他转向戚少商,肃容:“大寨主,你与大当家尽管驰援,我们各点麾下精兵,随你们之后出发。若势不可敌,大寨主不必力拼,只需勉力拖延,等待我们赶到,以连云寨之人数,对他们合围。”
顾惜朝脸上的满意之色更浓。
戚少商抬眼望向群情激奋的众寨主,郑重下拜道:“多谢各位弟兄!”
既已定计,连云寨上下立即动员。有劳穴光与阮明正这一文一武两位寨主坐镇,戚少商对他们放心至极,便将调遣兵力一事移交给他们,自己安排三匹骏马,立即邀请顾惜朝与季卷上马出发。
他们疾驰一日,不饮不休,虽有内力护体还受得住,身下骏马却已虚脱,等日暮时便不得不在一处空村下马,喂马些食水,要在此处修整一夜。
顾惜朝在空村周围晃了一圈,收拾出两间尚能容人的屋子,倒很体贴地请季卷先挑。季卷也不在意,随手指了间,便拿出干粮,分给两人一起吃。三人席地而坐,分享干粮与饮水,气氛融洽,倒真似三个旧友。
可惜干粮还没吃两口,忽听得不远处山中一阵巨响,戚少商本就时刻关注着周边,担忧错过息红泪的踪迹,闻声霍然站起,凝眉往发出巨响的山上望去:“那是什么声音?”
季卷同样起身,思索道:“不像是武林人争斗的动静。听起来倒像是……山崩?”
“山崩川竭,天地之威,竟至于此。”顾惜朝也感叹,忽而脸色一变:“等等。方才我们自那座山下经过,我记得山下村庄中,还有百十人口。”
戚少商皱眉,将干粮收到腰间,立即道:“我折回去看看。你们——”
季卷视线往顾惜朝处暗瞄,脸上立即泛出几分疲色,拉住戚少商的袖子,偷偷递去一物,嘴上道:“戚大哥,有你就足够啦。我有些累了。”
顾惜朝本已起身,听了季卷此言,脚步一顿,脸上立即出现挣扎神色,似乎想要随戚少商前去查看,又不忍落季卷一人。
戚少商目光在他神情上停留片刻,面露恍然,于是笑道:“我仔细想来,那些村人离山脚还有些距离,应当不致受此影响。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探看一番,立马便归。”
季卷与顾惜朝俱是点头,目送戚少商离去后,又各怀心思,陷入了一瞬颇为可疑的沉默。
还是顾惜朝首先打破沉默,向面露疲色的季卷温和问:“既然累了,先回房休息如何?”
季卷点头笑:“嗯。多谢你留下来照顾我。”
顾惜朝见她笑容,眼中有异色闪逝,在季卷看透以前迅速沉寂成玉面书生的模样,目送她走进院落,合上柴门,心中不知在计较什么。
季卷抱剑立在屋内,心中同样计较。她在想:
顾惜朝只吃了两口干粮,就被那山崩之声打断——药量可还足够?
那山崩似乎顾惜朝的计划之中,戚少商孤身前往,是否会中什么埋伏?
他本要跟着戚少商而去,刻意滞留,是对她亦有所图?
她立在柴门之后,静听屋外呼吸。
呼——吸。呼——吸。
内力绵长的气息始终停在屋外,甚至一步不曾走开,平静中更有几分杀机。
眼下这情景诡异地默契。门外人要动门内人。门内人同样要杀门外人。
无论顾惜朝此番留在她身边有什么图谋,季卷都绝不可能放任他端着张假面出现在息红泪身边。她绝不允许有人威胁朋友。
正凝神细思,忽听身后床榻上生出异响,令季卷高度绷紧的神经一跳,以为是顾惜朝先前在此布的机关,下意识抽出长剑,却见床榻上不知何时,竟卧倒一团红云,乱发红衣,面孔朝下,衣着女气,身形却高大似男子,不由暗苦道:怎么偏挑了这时候!
不用问,季卷已猜出这是她天赋发作所带来的江湖人。可此时危机四伏,她尚且没有必胜的把握,又从天而降一位不辨正邪、伤得极重的人,令今夜变数,更多几分。
她舌根发苦。一个喜欢做预案的人,实在很讨厌事情超出她掌控。但她总不能坐视不管,只得将红衣人拖抱着藏到床榻之下,把自己的伤药塞进他手里,附在他耳边细声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那红衣人满脸是血,与乱发纠在一起,一时间看不起容貌。他仍陷在昏迷里,也不知季卷的嘱咐有没有被他听去。季卷还想再说什么,屋外顾惜朝足音动了,她只得匆忙挡住红衣人身影,又撒了些香粉遮味,尽力抹去床下痕迹。
毒,毒,毒
顾惜朝算了算时间。季卷已进了房间一刻钟,以她的功力、催心散的效力,此时应当已有发作苗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再等得久一些,毒理入骨,要开始大口呕血,未免不美,未免搅人兴致。
想到美人零落的结局,他不免大大地叹一口气,觉得季卷撞到自己手里,实在是相当蒙尘的事情。
但自己无缘无故,要从京城流落至此,和一群野蛮人称兄道弟,岂不也是人生蒙尘?
顾惜朝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任何不满。他是傅宗书亲认的义子,论及武功学识,都相当得傅宗书青眼,愿意把他当在野的一枚重要暗子,替傅宗书去办不至于脏了少宰手的脏事。
他并不觉得明珠暗投;他乐在其中。私通敌国,他暗留财款;杀人全家,他享用女眷。只要傅宗书仍看重他一日,他就能在京城过这无人敢追究的生活——这生活突然断绝。一日之间,傅宗书忽成了过街老鼠,他若再留京中,保不齐哪日就死在别人寻仇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