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他为她放下了花轿的轿帘,似乎还在外面叮嘱了几?句,朝露坐在晃晃荡荡的花轿上,穿过被皇族侍卫开路后空空荡荡的前街。
这一路从皇宫南门到皇城城门,要走一个多时辰,朝露百无聊赖,不知什么时候就昏睡了过去。
久违的莫名梦境再?度出现,可?与从前不同的是,这次,她先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第四十九滴水
第?四十九滴水
神女睁开?眼睛,看见了江边摇曳的兰花。
兰花怯怯的,失去了她从前所见时那种矜贵的风姿,边缘甚至泛了些微微的枯黄色。
江岸寂寥无人,只有流水的声音。
等了许久,夕阳一遍遍地复生,始终没有人来。
她在?兰花前坐下,闷闷地道:“我寻到心爱之物了——上次一别后,我想了许久,这株花就是我的心爱之物,你不?是说下次见面就将它送给我么?”
等够了,神女终于想起上回的经历,便?将自己化?成?凡俗女子模样,顺着?江岸边曲曲折折的小路向她曾去过的王都走去。
上回来时街上有集会,喧闹不?已,可这回还没走近,她便?发现,王都巍峨的城墙竟已遮不?住夕阳了——城墙不?知被何物损毁,已成?断壁颓垣。
千里斜阳,乱蝉衰草,有无数背着?包袱的人神色慌乱地经过她的身侧,头也不?回地奔逃而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四处都是断裂的肢体?,她茫然地走入城中,迎面撞上一个老人,老人“哎唷”一声,弯腰去拾地面散落的包袱,不?忘劝她:“女公子,王都破了,快些逃命罢!你孤身一人,来城中做什么?”
神女缓缓地道:“我……来寻一位故人。”
老人道:“哪里还有什么故人!少壮些的都填了赤野的战场,妙龄佳人也被掳掠一空,瞧瞧地面上的尸骨罢——你要寻的是什么样的故人?”
此处比之上回来时天翻地覆,神女尚沉浸在?不?知所措的困惑当中,思索半晌也只?是说:“我来寻公子,他说要送我一株兰花。”
这话有头无尾,老人竟奇异地听懂了:“你要寻长公子?”
见她不?语,老人继续摇头:“王都里还有谁比长公子还嗜爱兰草这些玩意儿?先前听说他在?江边养活了一株脆弱的兰,如今久无人呵护,想必也死去了罢……女公子来晚啦,长公子劝了王上多少次不?许苛政,反遭了王上猜忌,早早放逐到重华守建木去了。”
神女扶起老人,呼吸一滞:“随后呢?”
老人发觉她一无所知,干脆絮絮解释道:“这本不?是什么坏事,毕竟长公子走后不?久,赤野之战便?败了,王都血流成?河,王上也给人捉住,写?信逼迫公子回朝——毕竟公子在?列国间名声太好,想来这些窃国贼也是畏惧。”
“公子辗转周游各处,没有国家肯出救兵。他去攀建木,神祇?是缄默,听说钟山君好战,他还特?地去拜了重华附近的钟山,亦无人回应,一切毕竟只?是传闻,神为何要满足他的心愿?”
“寻不?到救兵,公子本能逃走的,只?是王上在?此,王都百姓在?此,他又如何能逃?公子束手?归来后,王都城门才被打开?,我们终于能够逃出城去,公子却永远不?能出城了。”
神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远处高?高?的城楼上看见一个清瘦的、悠悠荡荡的影子。
“公子死时面朝他最常去的云梦大泽,还蘸着?血在?城墙上写?了两句话……是什么话?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啦,女公子若不?怕死,便?去城墙的阴影下瞧一眼罢。”
不?知老人是何时离去的,神女死死盯着?那?个影子,一步一步地向他们初见时的王都走去。
夜雨忽落,涤荡天地,她走在?白骨和鲜血交织的地面上,从前连水痕都没有沾过的裙摆变得脏兮兮,狼狈地拖在?身后。
闹市之景犹在?眼前,此处却如同埋尸的旷野。
孤城一座,亡魂无数,神女抬头望去,看见了公子的尸身——他被吊死在?王都的城门上,深深地垂着?头,在?夜幕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雨水混杂着?鲜血,凉凉地落在?她的面颊上。
“凡人很伤心的时候,眼睛就会下雨。”他说。
……
“听闻长公子在?江岸上养了一株花。”
“世间真的有‘命运’之说吗……我并不?想看见结果,只?是惋惜过程中的破碎。”
他穿了初见时龙纹红日的玄红衣袍,那?衣袍华美异常,缀着?温润佩玉。有风吹来,晃得他与佩玉一起发出叮咚的鸣声。
即使在?雨幕中,她也听得这样清楚。
神女松开?挡住眼睛的手?指,看清了城墙上尚未被雨水冲刷去的两行字。
他写?,江之岸兮水空茫。
他写?,怀佳人兮不?能忘。
他的长发披散未束,一路垂到下襟的火焰纹路边,火焰在?夜雨中热烈地烧。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侵袭了她的胸口,神女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一时间竟觉得闷痛得说不?出话。
云霄中的白鹤感知到了她的不?寻常,急急飞来,带她飞到城墙之上。
它扇着?翅膀,哀哀地鸣叫了几声。
神女伸手?,尝试地摸了摸公子的脸颊。
冰冷冰冷,吓得她立刻缩回了手?。
绳索深深勒入其中,几乎将他半个脖颈绞断,她重新将他面前的长发拨到耳后,随后轻声:“你我不?曾有约,但?我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