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跟人谈条件时,黎若谷一直看着她。刚刚他打那么久的电话,那个客服就一直跟他道歉,求谅解,道歉,求谅解……他不自觉地就被拉着打转,威胁还是说好话都不管用。直到她接了电话,他才明白,那种一线客服没有处置权限,却可以一直把人挡在门外莫可奈何。
赵宁静说了不到一分钟就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黎若谷说:“他们同意给你九折,免费保修期延长至第三年,后天送货。”
黎若谷听完说道:“后天送货,你不也还是没解决问题?”
赵宁静深吸一口气,“一台烘干机可以卖到四万,这样的品牌绝对不可能砸自己招牌,把有瑕疵的产品送过来。而且他们肯定是没有库存,不然谁愿意又打折又送保修的,利索地把送货上门不好吗?”
“我说了不在意——”
“你不在意,但是别人也有规定,谁让你一买就买台四万的,如果台四千的,有个小凹痕人家也给你发了。”
“我买它只是因为它一次可以烘干很多的衣服。”
赵宁静摸头,“你就把衣服晾一下,后天不就送到了。”
“要不你帮我晾,你谈下来的折扣和延保的钱我折算给你。”
赵宁静望着他,愣了半晌,才张嘴说道:“这种时候,我真想位置互换,也体验一下把钱砸到你脸上是什么滋味。”
说完,她丢下黎若谷,快步走了。
“不就是个小忙,不帮就不帮,”黎若谷在她背后大喊,“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认为这点小恩小惠是侮辱人,凭什么我就必须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呢?”
“我不是不能帮你,”赵宁静转过身,倒着边走边说,“而是不想帮你!”
赵宁静攒了一肚子火,下山的路上,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多事,刚刚让他被那个客服耍得团团转好了,关她什么事?非要看不过去了,还帮他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赔偿,可人家一点不在乎就算了,转眼就摔到她脸上。
她低下头,闷闷地把路上的一块小石子踢飞,用了狠劲儿,她当拖鞋一样穿的乐福鞋也一起飞了出去。
因为心里有气,踢出去那一脚是拼了狠劲儿的,那只鞋在被抛到高高的空中,只见鞋面上装饰的金属圆扣金光一闪,就落入路边的灌木丛中。
这双鞋可不便宜,既好看又好穿,她才咬牙买下来的。千万别掉到路外,或是皮被树枝挂破。
她光脚踩到地上,柏油路被太阳晒了一个早上,脚底像踩到铁板上一样,烫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连忙收起脚,踩到另一只脚背上,身体又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往后仰。
后面的人却接住了她。
站稳后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扶她的人是谁。
黎若谷把她扶到路边的树荫下。
“在这等着。”他走到前面,在鞋落下的地点,一次又一次地扒开灌木丛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只鞋。
赵宁静望着提着鞋回来的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他的身上,明明树叶纹丝不动,却仿佛有微风拂到她的脸上。
“谢谢。”她穿上鞋子,仔细看了一下,没有挂破的地方,抬头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你要真是知恩图报,”他顿了顿,“那就帮我把衣服也晾了吧。”
这就是一耳光打掉笑容的最直观感受。赵宁静立眉楞目地望着他,要求不算过份,可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让她现在不但不感激,还怒火更甚。
黎若谷看她一眼,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我就随便一说,你以为我还真这么打算啊?连几千块折扣都不能打动你,就帮你捡个鞋,你说声谢我已经很意外了。”
说完就干净俐落地走了。
赵宁静气得心口疼,可又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惹到她了,单望着他的背影,就一股真气在体内乱撞乱冲。
这么被他一惹恼,一直到山下的牌坊,才想起了陶正南。连忙调回头,往街市的方向走去。
她故意慢悠悠地,经过中间的一条岔路。她停了下来,退后两步,回到路口。
那条路其实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古巷子,随着村民的逐渐迁出,如今残垣断壁,蔓草横生,早已经荒废了。
早上十点,逼仄的巷子里挤进了不能更充足的阳光,白光流淌过黑硬破败的墙体,像老照片里的光与影。
在那帧老照片里,一个人身姿笔挺,背着阳光的方向站着,却比光还耀眼。
曾经,在放学回家必经的小巷里,赵宁静看到这样的陶正南时,心里想的是。如果他这时能转身,给她一个微笑,或是跟她说一句话,那死也值得了。
少年的爱情总是极端到生生死死,不说死就不够深刻。少年的情感也如此,十几岁或二十出头阳光顶在头上,却非要把一颗心弄得苍凉无比。
十年过去,赵宁静站在巷子口,透过陶正南看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浅白无知,头脑擅长发热的少女,跟在陶正南身后,踩着他在河滩上走出的足印,怕他发现,却又失落于他没发现。
那时候,父亲还在,即使陶正南不喜欢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的眼里浮起泪光,被陶正南转身时撞见。
隔着温暖明亮的阳光,她的眼里泛着水光。
陶正南似乎愣了一下,走到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距离,小心地抬起手来。
赵宁静见他的手指离得越来越近,她仓促地低下头,粗鲁地拿手背抹眼睛。
“你走错地方了,我说的是街市入口,这里是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