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家隐在闹市之外,过桥三街后,早已没了船来船往的喧闹。叶洵然跟着邱曲踏进巷里,七拐八绕地进了一道不起眼的木门,门内院落虽算不上萧条,却有一丝陈旧与寂寥,抬头上书的“邱宅”二字几乎已经被年代磨灭一空。
叶洵然踏进一条腿,却又突然顿了一下,抬头似乎是为了再次证明自己没有看错——那刻着邱宅二字的门牌上有一道年代久远的剑痕,当年握剑之人似乎是想将那两个字拦腰劈开。剑痕虽然被木板的龟裂和尘土覆盖着,却依旧触目惊心。
是谁在此下的手,邱家又为什么把这样一块十分不吉利的门牌悬挂至今?
邱曲回过头,寻着叶洵然的目光所及之处望去。叶洵然回过神来时正巧与她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叶洵然觉得邱曲的眼底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只不过邱曲就这样站在原地等着他,什么也没说。
等到叶洵然重新跟上去,邱曲道:“我娘说了要单独见你,我就送你到那边门口,你自己进去。”
叶洵然道:“那你呢?”
邱曲指指另一边屋子道:“我饿了,先去找点儿吃的。”
邱曲说完就走,留下叶洵然独自面对闭合幽暗的院门,只能暗自叹息,鼓起勇气去叩门。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门居然没锁。叶洵然叩下的手停留在半空,只听门吱呀一声隙开了道缝隙。那木门被风吹开的噪音在原本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不和谐,叶洵然正思考进或不进之际,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不进?”
烈火寒冰录(上)
叶洵然犹豫不决的一脚总算踏了出去。
一股扑鼻而来的药香!
叶洵然这才注意到这院中种了满园的草药,这味道若在旁人鼻中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可对于叶洵然来说,他一闻就认出了其中七八。而在密密麻麻的植被之后,一个中年妇人露出半个身形,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道:“总算是来了。”
叶洵然轻轻地“啊”了一声,着实没有想到邱四娘会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
叶洵然虽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可毕竟已经在洛阳见识过邱扶风的为人,心知邱四娘也必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邱四娘这句话说得轻巧,可听者却觉得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把自己压得死死的。就好像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只能站在原地乖乖听训。
邱四娘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浇水,而这个动作也一直没有停下。直到她忙完了手中的活,这才重新回到叶洵然跟前,细细打量起他的脸来。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将目光从叶洵然的身上移开,倒不是说她有眼疾,只不过邱四娘太想从叶洵然的脸上找到些许昔日友人的印记。倒是将叶洵然瞧得浑身起鸡皮。
“……邱前辈好。”
叶洵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这个称呼叫她。
邱四娘只点了下头。她的脸上没有欣喜,更没有悲伤或者怜悯,叶洵然甚至看不出她的表情。
邱四娘道:“听说你承袭灵隐山庄,主从医?”
叶洵然道:“是的。”
邱四娘道:“说说这里有多少味药材。”
叶洵然顿了一下,侧目扫了一遍院中后徐徐道:“这里有白术,三七,白芷,黄岑,当归……血竭。”
邱四娘厉声道:“我这里没有血竭。”
叶洵然没有被她这一句吓到,只缓声道:“院中的确没有,可炉子上是有的。”
说这话的时候,叶洵然将目光移向了廊下袅袅白烟。那里有炉子正在煎药。
邱四娘的目光和声音终于全都缓和了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玉。”
叶洵然应了一声,将手腕上的红绳解了下来,递给邱四娘。邱四娘捏在手中摩挲了片刻,问道:“这玉原本是绎心的,另一半在何处?”
叶洵然道:“原本我与兄长各执一半,其中一块可能是丢了,如今便只剩这一半在我手上。”
邱四娘的眼里突然像有一丝惋惜,她将玉还给叶洵然,这才招呼他去廊下的小凉亭。
这院落原本便不能算大,只不过样样东西都小得很精致。在那片百草园后,这只容得下两三人小坐的凉亭下居然还有一尺见方的潭水,红色锦鲤的影子在水下若隐若现。叶洵然恭谨地在邱四娘对坐处坐下,他解开背上背了一路的剑放在一侧,只觉得突然释放的肩膀这会儿酸痛难忍,忍不住皱着眉头用另一侧的手给自己揉了揉。
“不喜欢剑,何必一路背着呢。”说话间,邱四娘给他沏了杯茶。
叶洵然道:“前辈有所不知,此剑名为寒霜,它毕竟是师父……”
邱四娘道:“论它是什么,带着不用便是个累赘。”
叶洵然接不下话。
说话间,邱曲从门外牵着一匹马经过,她将马拴在叶洵然看得到的一根门柱上,之后又离开了。叶洵然认出了这是他的马。方才在路上为了追“贼”,他是把自己的马临时拴在了湖边的庭柱上。本想离开这里之后再去牵走,没想到邱曲先他一步把马寻了回来。
邱四娘看也没看他的剑,也没注意门外刚才经过了谁,只顾着自己不紧不慢地沏茶,继续道:“姑苏伊氏到如今已经分散了好几处,你来是要找谁,找到了要做什么?”
叶洵然道:“原本我的确想靠着姑苏伊氏这条线索找找有没有和爹娘有关的下落,但是我现在遇到了邱前辈您。”
邱四娘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我?我又如何。”
说到这,叶洵然面容着实有些惶恐,他毕竟不知道邱四娘愿不愿意听他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