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梨矜抬眼,指尖还停留在淮海战役的书矿上,眼神却窥见悬堂横幅。
不得不承认楚淮晏的名字起的真好,继承了祖辈的心愿,寓意极佳,上口也悦耳。
好到路梨矜唇齿间念及时,有落泪的冲动。
曲苓茏摆弄着自己前襟的蝴蝶结,眨眼软语问,“老师以后会当我舅妈吗?”
童言无忌,喜欢谁就希望同谁真正意义上沾亲带故,可路梨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决定权几时都未曾落至她手。
朝升的日光刺痛眼帘,路梨矜愣了半晌,轻啄曲苓茏白嫩的脸颊,尽可能要自己的笑不那么难堪,轻声细语答,“可能会的吧,快挑一本,等下就该准备给你太外公贺寿啦。”
曲家的戏楼搭在后院,三面观的戏台,视野开阔,台天幕有黄色金丝缎绣制的吉祥图案,四角柱上替代大斗的设雀翘角重檐,栩栩如生,以朱漆镏金楹联,行楷遒劲,笔走龙蛇。
[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1楹联,出处不详]
戏台正对着观戏的二层看台,一层是敞间,方便老友聚会,二层是隔间,便于商务议事。
曲小公主众星捧月,路梨矜牵着她,一路意外得到了许多瞩目,人缩进戏楼后台才堪堪松了口气。
计划里曲苓茏不用化油彩和换戏服,直接唱就好,是开场戏,用不上多专业,心意到了就好,路梨矜弯腰,将她压皱的公主裙裙摆里正,才捧起自己的京胡,认真确认道,“茏茏准备好了吗?”
“我会加油的。”曲苓茏目光坚定。
有的人天生就能震场,曲苓茏完成的相当漂亮,字正腔圆,高亢激昂,迎得看台掌声雷动。
路梨矜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把她送回家人哪里,总不能等下再带着人家孩子一起坐客桌吃午饭吧?
“孩子那么难带啊?”楚淮晏大马金刀地坐在看台横栏上,指尖青烟弥散,眼里噙着笑,开京腔戏谑,抬下颌指自己旁边的空档,“过来陪我坐会儿。”
当着他爷爷的面也没见得人有多正形,路梨矜坐了,但没那么靠近,是个合乎情理的距离,然侧腰很快就被摸过来的手掌扣住,人被带向了楚淮晏那边。
她羞赧又气急,却不好当面发作,单手把手机屏幕戳的冒火星子:[你爷爷看着呢。]
楚淮晏衔着烟慢条斯理地回她:[那你说怎么办吧,这是老爷子家,我让他闭眼也不合适吧?]
“……”路梨矜无言以对,认命的由着他把自己圈搂在怀里。
屋门没关,方便来客贺寿,陆续有人进出,皆举止得体而有分寸感,对路梨矜和楚淮晏的暧。昧姿态视若无睹。
直到李澄的出现,仍是如此。
路梨矜视线虚空逢迎上李澄视线的须臾,连血液都凝固,本周日他们师门的聚会原本就是暂停,因为老师“有事”。
每年的月份与节假日都不尽相同,她从未刻意关注过每年六月的八号老师去哪里,做什么。
成年人恋爱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要看是跟谁,年年贺寿献唱的旧友,有多少可能不知道甄乐的存在?
又将如何看待自己,因为受到了亲厚如亲子的照料,才惶恐辜负老师对自己的希冀。
路梨矜粉唇开合,欲言又止。
长此以往的戏曲表演功底使得李澄和路梨矜都神态自若地装作不识。
心绪千回百转,落到明处是几不可闻的叹息,楚淮晏就那么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抽两口烟,直到自己有个通话要接,不好多留叨扰才起身,连带着把路梨矜一同带了出去。
“你随便转转,我接个电话?”他捏了把细腻的后颈,喉结滚动,温和讲。
路梨矜点头讲,“你忙,我自己玩。”
楚淮晏满意地按她的发旋,“乖。”
看台到戏楼以最佳视觉距离建设,最多不超过二十二米的距离,路梨矜走了十分钟,双腿如同灌了铅,踌躇着怎样面对李澄。
我爱楚淮晏这个人,无关他是谁,我宁可他谁都别是,请您相信我。
分心踏空台阶,脚踝扭了下,痛感不太明显,她没当回事,伸手将小高跟穿好,继续往前走。
默念过多次的解释没有用上,李澄见她来了,没有半分责怪,只是压着月琴的弦,平和地讲,“正好你在,等下陪我唱一段?”
骨鲠在喉卡的路梨矜不上不下,这个时候带她上台献唱,力挺的意思太足,她用泛白的食指指节揉鼻尖,哭腔答好。
李澄拍了拍她的肩,“喜欢就好。”
“我喜欢的。”路梨矜恳切答。
师徒俩各唱《生死恨》的一节选段,音域宽广,唱念俱绝,赢得满堂彩。
楚淮晏不在看台,对路梨矜来说,实在是喜事一桩。
直到下台跟老师告别,路梨矜才迟钝的感觉到痛感,脚踝处火辣辣地疼,轻微泛红,还没有肿起来,她弯腰揉了两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楚淮晏大抵还在通话中,没有网络信号,微信语音未能打出去,路梨矜等了几分钟,又打了一个,还是打不出去,遂放弃,直接往前院走,准备回头再通知楚淮晏一声。
今天的运势不知是好还是坏,远远地望见石桥上坐着的利落身影。
路梨矜咬着牙蹒跚挪过去,很轻地喊了声,“楚淮晏。”
楚淮晏侧目看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与人讨论着政府对某块地的未来规划。
日光在他肩头翩跹起舞,渡了层柔和的金光,路梨矜隔着几节台阶仰视楚淮晏,左脚脚踝疼痛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