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听到赵亭秀的名字,这女子便顿时双目放光,一扫方才只求速死的绝望,急切问道:“他、他怎样了?”
李藏与冰流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姑娘并非如她表现出的那般视死如归,反倒十分好说话。
于是二人各自不语,冰流绕到她身后,去床边摸到她的行囊,拆开搜寻。
果然不见回应,女子转而柔柔的质问:“你们不是该保护他的吗?为何又要杀他呢他这样,已经很可怜了啊,为什么还要杀他呢”
冰流自包裹中翻出了些东西,尚在暗自惊奇,听她如此说,赶忙问道:“听说赵亭秀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在金陵时终日混迹烟花柳巷,他怎值得姑娘这般千里追随?”
李藏点头道:“是啊,赵亭秀死了,一来和亲不成,国格无碍,二来也算为民除害吧。”
“因为你们要杀的根本不是赵亭秀!你们要错杀一个无辜又可怜的人!”
这姑娘实在太过好唬,李藏都有些不忍,冰流却示意他继续,又是他不得不狠下心来继续哄骗道:“你怎么证明他不是赵亭秀?”
想不到她脸色骤然一变,只是道:“我不能说,总之他不是赵亭秀!他冤屈得很,你们不要滥杀无辜才是!”
“你是从宫中出来的人?”
冰流举着手中的画绢,绕到那女子身前,看她抖作一团,继续冷冷道:“你行囊中这幅未作完的画像,所用细绢仅在宫中画院可得,其上画的美人衣品不凡,手执宫扇,是宫中贵人才有的模样。”
连李藏都露出惊异模样,将那画像仔细打量。
冰流继续威胁道:“此事若牵涉宫中人,会给我的任务添很多麻烦。若姑娘不立即说清原委,恐怕这你与这假赵亭秀的命,也要为真正的赵亭秀陪葬。”
女子将银牙咬碎,终于道:“他在哪里?先让我看他一眼,我便说。”
她抬头望向那两个杀手,见他们各自斟酌后都缄默,便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于是她勉强站立起来,忍着双股颤栗,只听那女杀手道:“他在楼上,跟我来。”
甲等客房的门开了一隙,屋中人片刻察觉,随即房门便被重重阖上。但只这一隙间的一望,已是这一路跟随中她难得能望见他的正脸。
他很狼狈,在她眼里却仍旧风骨无碍。
被两人押着回到楼下,她始终不肯说出自己身份,却是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在金陵那楼阁婉约缠绵、宫殿金碧辉煌的南晋皇宫内廷中,住着许多毫不起眼的低位宫嫔。
她们因年轻靓丽而被采选入宫,却因为这脂粉队太过壮大,她们大都没有封号、没有恩宠,甚至连皇帝的面也没见过。
这些低位宫嫔中,便有那么一位略通诗书的,愁绪偏也比旁人多些,终日在这寂寞宫廷中,十分哀怨难挨。
为方便讲故事,姑且给她取个小名唤作璧娘。
有一日,璧娘发觉自己身边的姐妹都比往日兴奋起来,于是便听她们说话。
她们说,陛下命画院中的御用画师们入宫为她们这些低等嫔御画象。
她们说,原来陛下的恩德也会洒向这宫中最哀怨的角落,让她们的人生也终有了些来日可期。
她们说,纵然见不到陛下,好歹能见个新面孔也是好的。
那个顾影自怜的璧娘心中没有姐妹们那般雀跃期许,却也微泛涟漪。
画师入宫画像那日是落英缤纷的暮春,璧娘穿着合乎身份的宫装,正由一位年轻画师仔细画着。
周边围观者不少,宫嫔们窃窃私语。
这位画师真是年轻有为,不似为自己作画那位,是个老头子。
听闻这位画师姓顾名秋野,在画院中资历尚浅,故而还没什么名声。
顾画师当真是丰神俊朗,竟还有五六分肖似那号称样貌金陵第一的赵家公子呢。
那么多嘈杂的声音,璧娘却不甚能入耳。她耳边唯有微风,有鸟语,还有那位画师的温细语。
“娘子的左肩有些靠后了,请您稍微娘子?”
璧娘回过神来,目光还停留在年轻画师的脸上,毫不避忌。春日都那么短暂,能见到顾画师的时光便更短暂了。
她只是宫廷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女人,连听到名义上的夫君传来的一些消息也要卑微的感恩戴德,此时却生出了千万分的勇气,只为多看她喜爱的男子一眼。
顾秋野,真是个好名字。只在心中默念着,她便能想象出那一片金黄的秋日原野,两个无拘无束的人,奔跑嬉戏,最好是他和她。
可如今不是秋日,他们今世的缘分也只够今日这一会了。
她终于收回目光,调整了身形,却听一阵簌簌,屋外女子们惊呼。
这该死的春风,好好的画,画了一半便被吹落的花瓣搌了。
“这这幅画不能再用了,恐怕要为娘子择日另作。”
见他懊恼模样,她心中跟着一抽,缓缓起身步到了他身边来。
那画绢上的女子已然有了形貌,只差衣饰上一些细节未曾丰富,如今那墨迹未干处却被数枚花瓣所搌,留下了些突兀的墨痕。
她在心底自然是窃喜,轻声问道:“这幅未完之画可以留给我么?”
那阵没来由的春风给了她无限的灵感,自那日后,顾画师又入内廷两次,作画过程皆不顺利,不是被茶水泼了画绢,便是被鹦鹉叼走了画笔。
他又能如何呢?只能一笑置之。
第四次画画像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八。
可顾秋野没有来。
难得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