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许清柳梦中会出现阴君山的身影,会回头对她微笑,长发散落在地,会用温柔的声音说,十二神夺嫡,没有赢家,但最大的输家是龙温。天边的彩云,四季如春的二十三重天,为那场阴谋大戏下了一场大雨,又混着血水,洗刷整个宫墙。
一样的背影与梦重合,她挺直的脊梁,葱郁的手指摁在地上,一步一叩首,许清柳眼角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喊:“姐姐……”
阴君山没有如她期待的那样回首,背影孤寂悲凉。
她愣神,再喊了一声:“晚山。”
女人回头,满是烧痕的脸触目惊心,眼睫毛微微颤抖,问:“你为什么站在那里?”
许清柳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今天是木梨苏斯集市,亚伦说,我们可以去街上走走,钥匙会在两天后给我们。”
“拿到钥匙,月神会跟我们离开吗?”
走在前面的许清柳停住脚步,说:“我不知道。”
阴君山低头,手在眼皮下,血消失不见了,那也就是说,蝴蝶也不见了,她眯起眼睛,小声哼歌:“谁偷走了蝴蝶,哼哼,谁偷走了蝴,蝶——”
谁偷走了蝴蝶,又是谁,杀死了一只蝴蝶?
果苏可达集市难以再建,龙族与月族的木梨苏斯集市便显得尤为重要,每年的秋日会成为商人驻扎,这里热闹极了,很像利姆广场的集市。
这里没有圣弥像,只有一座位于集市中央的教堂。
许清柳事先把阴君山的脸遮住,黑色薄纱遮住了疤痕,留有一双水灵眼睛,再用一身巫师长袍盖住全身。
她们手牵手走在人群中,像是最要好的姐妹一般,走到教堂前,许清柳松开手,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黑色的上衣外套,黑色的鱼尾裙,一头黑发盘在脑后,修长的手指梳理好凌乱的发丝,她走两步背已经佝偻成老人。
阴君山跟在后面,不自觉跟着弯下了腰。
走着走着,许清柳直起腰,手在脸上,眼角停留,原来她哭了,她在抹泪,阴君山每走一步都在想,她在为谁哭。
教堂金碧辉煌,中央是一尊雕塑,雕塑旁是两扇门,第一扇门写有真理之门,第二扇门写有谬误之门,许清柳走入真理,阴君山耳边传来蝴蝶振翅的声音,伸手推开谬误之门。
真理之门里,是漆黑的一片,她在黑暗中走了很久,脚踩到一颗发光的嫩芽,她落下泪珠,心想,今天的泪水还真是流不尽啊。
嫩芽接收泪水,疯似长大,待它成为一颗参天大树只需几秒,再待许清柳看清树下的人只需一眼。
是媱夫人,她身穿素白衣裳,坐在院子的长廊边,头别一只璎珞珠钗,手扶一把七弦古琴,模样温柔,许清柳走几步,伸出手,已然是一副孩童模样。
媱夫人挥手唤她过来,让侧卧于膝上,问:“你怪不怪阿母的眼睛里只有弟弟,少了你,你怪不怪阿母那日拒绝了你的画,你怪不怪阿母不辞而别,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不怪。”
“扶桑,阿母想你了。”
“扶桑也想阿母。”
“你最是调皮嘴馋,每到扶桑节就要吵着吃下界的雪梨膏,桃心酥,猪肉包和甜梅子,我让你阿父买了,你吃不够,你阿父便把做这个的师傅请上界做给你吃,哎……阿母有些倦了。”
她垂头回忆往事,发丝缭乱,许清柳正躺在她膝上,伸手去抓黑丝,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她像个顽童一样回味与母亲的一分一秒。
咚咚咚。
一阵钟鸣,许清柳看到媱夫人的脸融化了,泪珠混杂血水淋了她一脸,她声音打颤,哭道:“阿母……你怎么了,阿母?”
再是一声钟鸣,媱夫人彻彻底底成了一滩血水,她温热地撒了一地。
二十三重天夫人神死魂灭鸣钟两声,帝君神死魂灭鸣钟三声。
许清柳躺在血水里,闭上眼睛,媱夫人已经离世这么久了,她抱自己仿佛还在昨日。
她安然自若地躺着睡了一会儿,再睁眼,与她对卧而眠的人是龙温,他过长的发被压在脑后,突然睁开眼睛,笑道:“姐姐。”
“龙温。”
“姐姐你看,黑色的蝴蝶飞走了,蓝色的蝴蝶被……”他伸手略过一只黑蝴蝶,抓住蓝蝴蝶放在掌心,用力捏碎。
“捏死了。”
许清柳闭上眼睛,不想理会他,龙温可不想这么放过她,在她耳边咯咯咯咯地大笑,用力踩血水溅得满身都是,他独自自娱自乐着。
玩累了就坐在姐姐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全身笼罩住她,鸣钟三声,他化作满天的蝴蝶飞向远处,消失不见。
许清柳睁开眼睛,如走马灯,人与事一点一点走过,最后是她自己,在二十三重天的梧桐树下病倒,又在自己躺了多年的床上病逝。
鸣钟三声,刺耳聒噪。
她站起身,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世界再次漆黑,再也不会有光亮,只能去摸索,突然想起什么,她回头,说:“晚山……”
漆黑的世界没有那双雪亮的眸子,她消失了。
许清柳垂眸,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扶桑……”
媱夫人站在她身后,是唯一的光源,她张开双臂,小声哽咽道:“扶桑,到阿母这来。”
许清柳提了提繁琐麻烦的衣裙,跑向媱夫人,伸手环住女人,却扑了个空,她呆呆看着原地消失的人,四处张望,在黑中抓住一丝素白衣裳。
“折子我年年都批,有闲空就听史官讲下界,我很乖我一直都听姐姐的话,都按照她的去做,龙温死后我认真扶持他的孩子,我的侄女,她死后就只剩下我了,我好孤独,我没有望舒,我只有偌大的二十三重天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