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及顾那么多。”
郑成帷从未在自己妹妹的脸上见过这样冷厉的眼神。他尚在发愣,郑来仪已经越过他走到了季进明的面前。
季进明一改面上的严肃,温声道:“郑姑娘没事就好,若不是你连夜报信,本藩还不知道槊方发生如此大事,无奈还是晚来一步,唉……”
他叹了口气,“不过幸好姑娘没事,否则国公爷那里,本藩可实在不好交代咯!”
郑来仪淡淡道:“人各有命。季大人来得已经够快了。”
季进明摇头:“姑娘走得太急了些!倘若等本藩一道,有我的人跟着,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身陷险境……”
他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叔山梧,提高了几分声音:“姑娘昨夜抵达青木郡,让下面的人给本藩传讯,本王得到的讯息是:‘槊方有变,图罗人进入牛心堆,疑为监军通敌,请肃州节度驰援。’——不知他们可有传错?”
田衡脸色一变,看向郑来仪。只听她淡淡道:“没传错。我是这么说的。”
“所以姑娘昨夜离开青木郡后,径直去了牛心堆?”
“是。”
“岩牙河谷双方交战,姑娘也是亲眼所见。”
“不错。”
“所以究竟是虢王通敌,还是监军通敌?”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郑来仪的身上。只有床榻上坐着的人,始终敛眸沉息,在幽微的烛火下如同一尊雕像。
郑来仪缓缓抬眼,看向叔山梧。
田衡的人若有似无地把守着营帐的入口,剩余的则围拢在榻边,守卫着始终沉默的当事人。帐内除了郑成帷和季进明的几名亲兵,剩余的肃州兵大多停留在营帐外,与镇守靖遥的槊方军暗暗对峙着。
倘若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选择将季进明引进这一场战局之中,毕竟他是房速崇的人,与郑国公实则属于不同阵营。经历这一遭,父亲在朝中的势力会大大折损。但倘若叔山梧真的串通图罗人陷杀李澹,槊方便会瞬间沦陷,唯有左近兵力相当的陇右可以抗衡。
她连夜从玉京出发,在严子确的帮助下从渝州北部山区取捷径抵达青木,让青木郡的守将给肃州节度报信后,半分没有耽误地赶赴牛心堆。而后亲眼见证了一场出乎她意料的杀戮。
举刀的人是叔山梧,但通敌的却另有其人。
她在靖遥的营帐中幽幽醒转,恍惚了很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望着灰白的帐顶,一时间心乱如麻。
帐中陷入冗长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等着郑来仪的回答。
只有叔山梧神色平静,眸底泛着微澜。
郑来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虢王下令就地斩杀严子行和叔山梧,确实无误。我也听见了他与执矢松契的对话——虢王通敌,确实无误。”
田衡松了口气,手中紧握的刀把松了几分。
郑成帷摇头,难以置信的神色:“不、不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田衡大声:“哼!自然是因为——”
“因为他是个懦弱至极的人。”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看向郑来仪。
“他嫉妒肃州节度划走他的势力范围,情愿勾结外患给自己的政敌使绊,他没有能力正面应敌,不配作大祈将领,也不配姓李。”
季进明突然出声:“虢王也算是领兵多年的老将,好歹也算为大祈立过功,身为皇室宗亲,怎么会如此不堪?”
他审慎地看向郑来仪,语气中没了方才的温和。前夜她还行色遑急地抵达青木,言之凿凿地指证叔山梧勾结外敌,此刻却又改变了说辞,这一切太过可疑。
郑来仪没有理会季进明的疑问,如同旁观者不带半分情感:“虢王承认霁阳之围时,是他坐视邻州危亡,按兵不进,全因一己私虑,担心落入他人下风,便置霁阳十余万百姓于不顾……”
她转过头,视线与矮榻上撑着膝盖的叔山梧眼神交汇,幽幽地道:“颜司空于你如师如父,这样的深仇大恨,也难怪监军大人会亲手杀了他。”
听到颜青沅的名字,叔山梧的眉眼更沉郁了几分。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季进明沉声道:“郑小姐的意思,虢王是被叔山梧所杀?”
他看向叔山梧,提高了声音,“这可与方才田将军的话有所出入。纵然虢王有通敌之嫌,监军大人也无权杀他!亲王犯罪,需呈陛下亲审定谳,叔山梧,你斩杀皇室宗亲,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田衡急道:“监军与虢王虽有仇,但也绝非枉顾国法,他是奉了陛下密旨,一旦查清,可视情先斩后奏……”
“田将军见过那密旨?”季进明的声音压过了田衡。
田衡哑然。既然是密旨,非有关人自然无权得见,若说见过,今日叔山梧与他也难逃其咎。
季进明又转头问郑成帷:“这密旨一事,郑佥事可知情?”
郑成帷冷声:“不曾听说过什么密旨。”
田衡高声分辨:“密旨由严司直保管,郑佥事自然不知情!虢王他用心险恶,临死前毁尸灭迹,将岩牙河谷烧了个片甲不留,就是要陷监军大人于不义……”
季进明不再理会他的抗辩,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他虽然相信怀光帝会密旨授权叔山梧调查虢王一案,但也知道皇帝绝无可能让他就地处决了李澹。
郑来仪抬眼看向叔山梧,他微阖着眼,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漠然置之。
无论那密旨中是否授权他就地处决虢王,李澹落入他的圈套,只能说棋输一着。虽然她亲眼看见那个神秘的图罗人和他过从甚密,可偏偏就拿不住他通敌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