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回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带兵入都的人成了叔山寻——叔山梧的父亲。
顔青沅死了,叔山梧更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插手?可按照自己本来的设想,得到头功的应该是荷州守备军。郑来仪此时才意识到大祈的局势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颜青沅如此刚烈,而看上去无所不能的舅舅,却是个……懦夫。
她恨铁不成钢的在心中下了个结论。若是荷州守备军及时出手,何来叔山氏的出头之日?
此时书房中的谈话进入了死局。郑远持放弃僵持,只道:“虢王殿下做不到,总有人能做到,您已经在霁阳一事上落了下风,我的建议,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他语重心长,“——依照殿下对袁振的了解,他能不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么?”
李澹走时面色不好看,见到书房外的外甥女,一向总要玩笑逗弄一番的,也只是潦草关心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椒椒在外面?”书房里传来郑远持的声音。
郑来仪清脆地应了一声,迈进书房。见父亲靠坐在一把黄花梨的圈椅后,手边几案上,两盏茶一盏喝了一半,另一盏尚冒着热气。
郑远持冲女儿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书案上摊散着一卷卷公文,郑来仪瞥了一眼,只依稀看到“封槊方节度”五个字,心中一动。
前世叔山寻在立功入都之后便被封为槊方节度使,回归祖籍,收归了当年的旧部,就此为叔山氏崛起打下了基础。
这应当便是父亲正在考虑如何给叔山寻勋封的奏文草稿。看样子,他似乎还没有下定主意。
她端起靠近郑远持手边的茶盏,去换了水又放回父亲手边,轻声问道:“舅舅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你舅舅有些烦心事,不甚要紧。”
郑来仪点点头,挤挨在父亲身边坐下,一手托腮:“仗打完了,父亲可以多陪陪椒椒了吧?”
郑远持宽慰道:“快啦,等忙完这阵子。”
“还没有忙完么?大英雄不都已经入都了么?”郑来仪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派纯然好奇,“陛下给了叔山将军什么封赏?天下兵马大元帅?”
郑远持失笑,捏了捏她粉嫩的面颊:“你这丫头,元帅这么好当的么?”
“做不了元帅么……”郑来仪又一派天真的数着手指头,“那,作一方节度总是绰绰有余吧?”
普通人家的儿女,消遣时光只会玩些叶子牌,打秋千之类的消遣,郑远持这个幺女儿却不一样,从小被父亲抱在膝上处理公文,整日里耳濡目染,对朝堂时局并不陌生。
他将手边卷轴收拢,不答反问:“椒椒觉得,应该封这青云将军一个什么官做?”
“封个王吧!”郑来仪不假思索。
郑远持一愣。
“——就封个郡王,将大英雄放在玉京城里,供老百姓敬仰,也能治一治那帮宦官,整日里气焰嚣张,不知在得意什么!”
女儿天真无邪的口吻中,郑远持面上的笑意却淡了下来。
事实上,对于这位青云将军应当给与什么样的勋封,皇帝已经在征求一众心腹的意见。左仆射房速崇抱恙在府,自己便是首当其冲。郑远持这几日一直在思索这事。
这丫头看似随口一说,却说中了目前最符合他心意的解决方案。
册封郡王,彰显尊荣的同时,郡王爵位不能世袭;将人留在京畿,直接斩断其与旧部的联系,避免出现第二个段良麒,又能在玉京与袁振的禁军相互掣肘。
叔山寻将麒临军残部一举带入关内,却又将大队人马停驻在玉京城外,只身入都。看似在向朝廷表明诚意,却又不急于将人马交托禁中,更是敢于在金銮殿上婉拒皇帝的示好。
集英殿上初次见面,他就能意识到叔山寻绝非简单人物。
如今的朝堂,表面平静之下是迭起的暗潮,而叔山寻的到来,正在悄悄改变已有的格局。
郑国公与虢王的关系人尽皆知。实际上,若不是因为夫人李砚卿,郑远持并不欲和这位刚愎自用的舅兄过多联系,更并不欲直接介入青云将军和淮南防御使之间紧绷的关系。
他郑远持能屹立朝堂三十余载,凭的绝非仅仅是气运。
一旦文书上奏,他的态度也就此鲜明。在与叔山寻正面交锋前,郑远持不愿这么草草定下“对敌战略”。
他拍一拍女儿的肩,笑道:“哈哈哈!我的椒椒可真厉害!”
郑来仪一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上一世叔山寻降叛有功,怀光帝“寄在叔山,恩宠无比”,将其封为槊方节度使,重掌旧部的叔山氏在两次击退异族入侵,立下赫赫战功后,被顺理成章封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掌握了大祈三分之二的兵力。
父亲不一定真的按照自己的意见陈奏,但她至少能够判断出,这一回叔山氏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拿到兵权。
父女二人在书房中闲话一阵,房门突然被推开。
李夫人掌着灯进来,看见女儿也在此处,怨怪地看一眼丈夫,对来仪道:“天色不早了,不去休息,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陪父亲说话呢。”
“越发说得散了神了,有甚么话明日再说罢,快点去睡觉!”李砚卿一边看向丈夫,“——还没忙完么?”
郑远持从案后起身,顺手把女儿拖起来,叹息般道:“忙不完的,这就搁下了,去安置吧。”
一边刮了刮郑来仪的鼻子,“今日多谢椒椒,以后爹爹拿不定主意,还找你来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