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差从前并没有与丁二七打过交道,只是听闻过有这么一个不受阴司约束的恶鬼,现下还以为丁二七是要吞食恶鬼提炼魂力,所以守在这里,向来婴灵最容易堕入恶鬼道,若是一尸两命便更是不得了,但鬼差冷眼瞧着,今晚还算太平,与丁二七说的也是实话。
丁二七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看出来了,那这个女人呢?”
“这个女人本来生死未定,但是这个女医者进来之后,命数已经变幻,今夜是不会死了。”
鬼差已经提走了婴儿的魂魄,马上要回地府复命,见丁二七还不走,警惕地问道:“都说了这女人今夜不会死,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从前只看过死人,还未见过救人,今日碰上了,就留下来看一看,你走你的就是,尽管放心,我从来不会对活人下手,不然阎王也不会留我到今日。”
听到丁二七这话,鬼差也放下心来,不再与他多说,提着死魂走了。
终于,在白皎和产妇的共同努力下,孩子终于是生了下来,白皎剪下了婴儿的脐带,那是一个小女孩,脸涨得青紫,无论白皎怎么尝试拍打她的四肢,她始终都没有哭出声来,林昭昭已经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只有白皎始终不肯放弃。
直到孩子的生父颤抖着从白皎手中接过孩子,白皎才终于落下一滴泪来,但她很快就擦干眼泪,最起码,母亲算是保住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产妇此时已经脱力昏迷,她不能亲眼见到这个死胎,可也是因此,避免了她受刺激下的又一次血崩。
白皎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包五幅药来,吩咐汉子每日一次,小火煎半个时辰后,给他娘子服下,另外取出两枚丸药,在产妇醒来后就立刻喂她服下,如果产妇情绪难以控制,再次失去意识,就将另一颗也用水化开服下。
镇上的人多以打鱼为业,几乎是手停口停,一场疫病之后,各家各户也都是精穷了,白皎免了诊金,那汉子眼眶含泪,抱着已过世的女儿向白皎道谢。
白皎是个医者,她深知医家并不能逆天救命的道理,也知道此事并非她的过错,但生命从她指缝中流逝的感觉,就算已经经历过不少次,还是一样地不好受,她沉默地向医馆走去,在生死面前,人能做的,终归还是太少了。
林昭昭也静静地跟在白皎身边,与她并肩向医馆走去,孩子没能保住,她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她知道,若是没有白皎,今夜这里就是一尸两命,她拉住白皎沾了血的衣襟:“你至少救回那个娘子。”
白皎看着林昭昭,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我知道,我并不是在自责,从我学医的第一天起,我师父就反复告诉我们师兄妹几个一个道理,我们医者是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人,抢赢了,是我们赚的,抢输了,也是命中注定,本来就是实力悬殊的事,但我们永远要争取去赢,哪怕输过再多次。
今夜我又输了一次,挫败感是难免的,可我也不是在自责,我知道自己已经尽力,只是这心里,终归还是不好受罢了。”
青羊谷救了林昭昭,也救过很多其他的人,以至于林昭昭一度以为,天下就没有青羊谷救不回来的病人,直到今日,林昭昭才知道,青羊谷的人,竟一生都被困在这与命相搏的挫败感里。
林昭昭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白皎,但是她始终相信事在人为,只要还有人在行好事,一切就还有希望:“和阎王爷抢人,确实太不容易,但这一次,或许我们可以将事情做在前面,只要不给疫病蔓延的机会,一切就走不到那一步。”
白皎点了点头,是的,她不仅是医,也是侠,老天让她接触到蔷薇楼的线索,或许就是冥冥中给她指的一条路,让她去救更多的人。
回到医馆,没想到陆鸣筝与程峰等人的脸色比她们更不好看,林昭昭走到师父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峰没有答林昭昭的话,反而是看向了白皎,助产极费体力,白皎此时面无血色,但随着林昭昭的发问,也紧盯着程峰,到底是什么样的坏消息,能让众人如此神色。
“我们今夜必须连夜赶路,回青羊谷,白丫头,你……”
程峰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白皎扔下药箱,向前两步,拉住程峰的衣袖:“程门主,青羊谷怎么了?你快说啊?”
陆鸣筝的声音从白皎的身后传来:“刚才收到镇抚司探子传来的消息,在我们离开青羊谷后不到两日,蔷薇楼的瑶红领队,带着一群人攻上山谷,他们似乎找到了避开瘴气的法门,领着人长驱直入,不但杀伤了青羊谷众多弟子,而且烧了药圃,你的师父,青羊谷老谷主,为了守护师门弟子,不幸身亡了。”
白皎怔住了,她没有哭,也没有喊,从陆鸣筝说完话后,她的耳朵里只有尖锐的嘶鸣之声,她似乎已经听清楚了陆鸣筝的话,可又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镇抚司的人已经将马匹备好,就停在海宁镇外,等到白皎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回青羊谷的路上了,她艰难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沙哑:“林姑娘,有劳你了。”
林昭昭与白皎同乘一骑,她手把着缰绳,柔声宽慰白皎:“我的马术很好,你尽管放心,你劳累了一日,就先在马背上休息,很快就能到渡口了。”
老谷主遇害的消息,已经让白皎心力交瘁,她伏在林昭昭的背上,只要一想到青羊谷此时的尸山血海,她的心绪就难以平复,但是她还是得强令自己振作起来,师父已经死了,师兄也不知境况如何,如果她再撑不住,青羊谷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