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见小娘子娥眉微蹙,露出几分担忧来,不禁愣怔了一下,心中赞叹,此女质色天然,可称得上是仙姿玉貌,姝丽无双,无怪乎长嫂竟起了那样的龌龊心思。
方氏人坐定,双手抚在膝头,含了几分揶揄道:“老夫人目下已经好多了。怎么?你这地方,还是不出世的风水宝地不成,别人来的,我却来不得。”
少甯忙道不是,又说:“我是想着,您这会儿子过来,想来是那边已经议定了,可是说好了去请哪位大人帮忙?”
方氏却不提这茬,只环顾四周,笑眸盈盈道:“我若没记错,菀菀你上个月孝期方满,对也不对?”
菀菀是少甯的小字。
少甯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实话实说道:“正是呢!如今除了这衰服,还尚有些不习惯。”
方氏绞着帕子凝神,须臾功夫,笑道:“照理来说,大嫂房里的二姑娘立娆,柳姨娘房里的大姑娘立雪,还有没了亲娘,养在大夫人房里的三姑娘立姝,同你也不过上下岁数,可我细细瞧着,论品貌,她们这嫡嫡庶庶的,竟全是比不得你,也不怪大夫人,但有‘好’事,总是能头一个记起你。”
少甯听她特意咬住了那个‘好’字,心下起了狐疑。
就见方氏眸底闪过暗影,无意似的感慨:“你说这世道真可谓无常,月余前这燕京城里尚是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不料一夕风云突变,官家承了这宗祧,这股邪风便立时烟雨消霁了,这又是开学办宗,又是新立太子,一时如火如荼,好不热闹。如今除了咱们这侍郎门上并几处户部大人府邸,其他人家倒是张灯结彩,欢庆新朝了。”
听到这,少甯已然明白过来。
这话还要从先帝临朝后几年说起,程大老爷程明礼任职户部侍郎,三品差事,本也算逍遥肥差,不料竟因先帝昏聩无度而屡屡涉足险境。先帝晚年为修仙道,广建道观和琼楼玉台,致使户部空虚,又逢财政交权皇弟炎王把持,朝纲可谓崩坏如斯。
炎王此人贪财之名累身,以天子之名中饱私囊是常事,后先帝却朝,便更如国蠹一般将全国上下搜刮了个遍。
自此,程大老爷这肥差实打实成了个苦差。
先帝设了采买司,交由炎王负责,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建什么一律经由此办理,可炎王又非清廉之人,两厢消耗,国库早就空了。
去年先帝修建抚云台,耗资近一千两百万两白银,程明礼将全年的税银补上不说,仍是欠着采买司一百二十三万两。
炎王步步紧逼,为保差事,无奈之下,程大老爷只得擅自动了权柄,将精盐和粗盐税银之间的差额补了进去。因户部尚书一职自许老尚书致仕后一直空缺,程大老爷又将账目做的很是漂亮,倒是一直也不曾被人发现。
岂料平平一场风寒,竟要了先帝的老命,朝局几经腥雨,炎王被斩,今帝在皇后母族帮扶下荣登大宝。
头一件事便是清算。
如今才出了国丧,便有人将此事翻出上奏,程大老爷自然首当其冲,如今正被关在殿前司等着御史台审清此案。
但官家似乎又尚未决心处置此事。不然也不会将人只关在殿前司,而早移送御史台了。
也是趁着这点空当,程老夫人这才将全家人聚集起来,想商量出个营救的办法。
少甯樱唇轻抿,略有一刻失神。
看这样子,当是江氏将主意打到了她和太子身上。
太子乃皇后所出,其母族势大,国舅爷谢君昊更是为了大晔守西北二十余载。太子的尊崇,加上母族的荣耀,自然是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的。
可想打动太子,谈何容易?
正统储君,可向来不缺钱帛。
少甯心里冷笑,面上却仍一派温和,附和道:“谁说不是,可见世事无常,人还是要多走几条路看看才是,莫不一条道走到黑,届时闯了大祸也未可知。”
方氏见她是个有主意的,也不再多说。
她今日也是思虑再三,究竟要不要给这小娘子提个醒。
她们二房虽说也同这大伯一家同住,但内里早就分了家。
老夫人是继妻,但早年并无所出,临老了抚养这么个表小姐,便跟那掌心里的雪花糁子,拍不得打不得。
她昨夜从寒山院回峦芳轩,路过江氏的碧华院,正好听到那厢同身旁嬷嬷话头,提到了太子云云,她屏息听了会儿墙根,这才知道这江氏竟是起了将这表小姐送给太子为侍妾的腌臜念头。
大老爷能平安回府自然是好事,可对她们二房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她家那口子早就谋了宗正寺的差事,即便离了这侍郎府,到底也可安稳度日。
老夫人性子强势,若当真由着江氏胡来,届时闹大,大家只怕一齐没脸。
说到底,大房是大房,二房是二房。大老爷出事也是他行事不谨慎之故,若为救他,竟要拉他们一同下水,这可万万不可。
她思来想去,此事不好直接告知老夫人,又不能由着江氏成事,那么偷偷透露给少甯这个正主知道,即是最好不过了。
事已说清,方氏也无意多留,又闲话几句便寻了由头离开。
她一出门子,少甯含笑的眸子立时冷了下来。
云萝是个伶俐人,早听出方氏话中深意,气得眼泪在眶子里打转,“姑娘,这程府也太糟践人了!竟竟想着拿姑娘去换大老爷,江氏这腌臜烂货,我”
“云萝。”
少甯打断她,目光顺着半开的芙蓉窗迤逦望去,“这里不是苏州,你的脾气当也收敛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