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临时加的不行吗?”方木仰头看游弋,眼睛向上挑,很理直气壮地对游弋说,“谁规定我一定要按照你的采访稿问了?”
他觉得眼前这家伙真是莫名其妙,他加上去的问题自然有他的用意,再说,他都跟祁慎报告过了,祁慎作为总导演都没说什么,一个刚来的小小摄影助理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冒犯自己。
“你是可以不按照我的稿子问。”游弋因为怒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凶狠,“但如果你稍微有那么一点职业素养的话,就应该尊重被采访对象的意愿。”
游弋这话说的有点冲,在体面圆滑的成年人世界里,过于锋利和刺耳,近乎不管不顾。
米莉在角落里整理摄影道具,听见声音快速走到冲突范围中心。听见游弋说的这话时,拉了拉他的手臂,挡在了两人之间。
方木有些理亏,确实,如果站在专业且具备职业道德的媒体人立场上,他没有和沈星淮提前沟通过这一部分,也能够轻易明白,这一部分对沈星淮来讲,是有些冒犯的话题。
可对于记录片来讲,挖掘沈星淮的家庭羁绊、以新的视角回忆当年的社会热点,都是增加收视率和网上话题度的手段。
“害,方哥,外卖到了,要不先吃饭吧。”
“小游新来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米莉见缝插针地缓和场面,方木见有了台阶下,也不想再和游弋纠缠,顺势道,“郑开的助理是吧,还得好好磨练磨练。”
“这次我就不计较了。”
场面散开时,沈星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游弋望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里有些担忧。
“这都是小事,等采访下来之后再偷偷讨论不就行了,犯得着吵吗?”吃饭时,米莉苦口婆心对游弋讲。
她还是第一次见游弋发脾气,那表情那气场,别说方木,连自己远远看着都有些犯怵。
米莉觉得游弋刚刚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他本身是原则性太强且并不圆滑的新人,性格也有些直率,这并不是缺点,只是在职场会显得有些莽撞,“再说,方木问的时候,沈医生也没有表现出生气或者不愿意接受采访的样子。”
没有表现出生气,就代表愿意接受了吗游弋并不认同。
米莉看着游弋沉默,问他,“是不是也觉得后悔了,觉得自己刚刚冲动了?”
“没关系,等会儿去跟老方道个歉,下次要仔细观察局势再做出行动。”米莉仍觉得游弋的行为是没有必要的,耐心的告诫他。
游弋能明白米莉的好意,于是很真挚地跟米莉说了“谢谢”,但没回应米莉的其他问题,也没有接受米莉的建议。
他确实感到后悔,但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冲动。
他后悔自己听觉不够集中、反应迟钝,后悔让方木有机会在沈星淮面前完整念出那个问题。他应该在沈青川的名字出现时,就上前制止,或是拉着沈星淮的手带他离开。
他总是这样,太慢了。
——
因为游弋和方木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录制间里有些骚动。沈星淮在有些混乱的场面里沉默了一会儿,他刚刚有些控制不住地走神了。
沈星淮和外面喧闹的人群间隔着一圈隔音玻璃,没有对着传声筒的话,他很难听到外面在说什么。
察觉到出现一段有些长的安静时间,沈星淮反应过来后,抬头看见面前一堆人在讨论什么,低头看了眼时间。跟离他最近的一位工作人员匆匆告别,“到点了,下午还有手术,我先走了。抱歉。”
沈星淮不知道这算不算落荒而逃,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出神是否出于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在刺眼的白光、摄像头和采访话筒下讨论关于沈青川的问题,沈星淮的记忆被拉扯着,想到了许久以前的某天。
那时沈青川的事情过去不到一个月,许云鹤的身体和精神在那场事故后迅速崩溃,住进了医院。
她无法面对现实,无法相信早晨出门还轻吻她脸颊说下班后一起去超市逛逛的人就这么突然离开了。
沈星淮一个人奔波于学校、医院和老家,像一具麻木但冷静的机器。
在学校他还是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面对班主任和学校的轮番关心也只是说谢谢,再保证不会耽误学习。在老家他跟着大伯一起处理沈青川的后事,抬棺守灵送葬摆席,他装作一个沉稳的大人,安静接受着众多亲戚可怜的目光和同情的话语。
沈星淮也总去医院,在医院里,一贯矜冷又十分顾及形象的许云鹤憔悴到有些不修边幅,看见背着书包走进来的沈星淮会失神叫错名字,又会在醒悟后难以自制地发出压抑的痛哭声,用嘶哑的声音问沈星淮:
“星淮,我是做了一场噩梦吧”
“好久没看见你爸爸了,他去哪了”
“出差了对不对我都进医院了他怎么不回来看我以前我发个烧他都会从国外跑回来的。”
“沈青川呢他到底去哪了”
沈星淮一个问题也回答不出来,只能轻轻抱住情绪不太稳定、泪流满面的许云鹤,一遍遍喊她“妈妈”,一遍遍说“我们都要坚强一点”。
那似乎是沈星淮真正长大的时段。得知噩耗之后,他独自一人承受着一切,照顾妈妈,处理爸爸的身后事,像个真正的大人。
相比许云鹤在病房里每日流不尽的眼泪,沈星淮在这段时间里却近乎冷血,他好像没被沈青川的离世影响到,也没哭过。
事情在当时并不太成熟的网络上发酵,也引发了社会上的许多讨论,不少医务工作者为此感到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