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鸟鸣啾啾。
一早起来,姜沃就出门逛了逛她房产所在的坊子——整个长安城呈棋盘状,被横平竖直的道路分为一百多个居民坊,越往北面越接近皇城的房舍价格越高些。
不过此时价格还不算离谱。
姜沃记得到了盛唐时,白居易同志为了在京城买房还写了好几首诗,可见那会子房价高的,朝臣都觉得置产颇有压力。
姜沃这座房舍就坐落在离皇城和西市都很近的延寿坊。
宅子于东南一角,附近人家不多,不远处有溪流活水经过,同时还离最近的武侯铺(坊内治安部门)很近。
可以说是清净与安全具备。
*
姜沃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两张糖画。
冬天到了,饴糖不会融化,又临近年下,坊中就有不少卖糖人糖画的小贩。
可惜,此时还没有冰糖葫芦。
“回来了?来吃饭吧。”
姜沃走进已经摆好了碗碟的外间,分给崔朝一张糖画,他接过来,先就插在旁边的博古架上。
姜沃坐下后,面对桌上的早饭奇道:“这是什么?”
“姜饼。”崔朝道:“昨儿你喝醉了,就一直想吃姜饼。正好早起坊中有食肆开门,我就去买了些面粉和姜汁糖粉牛乳。”
这几样食材倒是常见,时人喝牛乳羊乳,都喜欢加一些姜汁去腥。
姜沃拿起筷子:啊,是真的姜汁饼啊,莫名觉得有点黑暗料理。
她夹起来咬了一
口,好在还不错,姜汁的辣与糖粉的甜中和过,又透出一点牛乳特有的香气。蒸的软软的,像是姜汁红糖牛乳糕一样。
而姜汁特有的辣意,在冬天里吃下去还挺舒服的。
姜沃吃了一块,然后抬头看对面人拿着勺子慢慢喝粥,晨色下肤光净雪,唇红齿白,颇体会到了那句“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就又夹了一块姜饼。
而崔朝看着她,忽然也是一笑。
姜沃问道:“你笑什么?”
崔朝放下碗筷,认真道:“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能跟你这样坐在一起。”他被家族所困,能够走出来,几乎是将自己打碎了一遍,这才算勉强离开了半个人。
若无那一盏翠涛酒,他应当会一直看着她。
就像是……
崔朝问起:“你还记得贞观十六年的灯会吗?”
姜沃自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前朝臣子的宴会——在那之前,便只有小范围的一次诗会。
姜沃想了想:“那年,你也是刚出使阿塞班国回来。”
“是。”
崔朝记得很清楚,“那年陛下夸你卦象精准,给了你一盏兔子的宫灯,你走到群臣前谢恩——当时我就坐在官员中,看着你。”在灯火闪烁明灭中,崔朝遥遥敬了当时还是太史丞的她一杯。饮尽落盏,垂眸默念:来年,祈盼你能够一切顺遂。
他举了举眼前的茶盏:“现在我可以直接敬你了。”
姜沃也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下。
之后
崔朝又说起很多细碎的事,比如她第一次拿着笏板上朝,比如她升了五品太史令第一回换上绯袍,再比如朝臣们一起去迎玄奘法师,她与王正卿谈论风水……
一路十年,回首烟云。
有些事姜沃都记不太清了。
她也没有时间总去回看过去,没想到有人替她一一记得,会在灯火阑珊中,遥遥敬她一杯酒。
于是崔朝说,她就只是听着。
他说一件事,她就‘嗯’一声作为回应。
“还有炒锅……”崔朝刚想再说自己第一次见到炒锅,就很喜欢那种烟火热气,听闻是她梦到的后就更觉喜爱,所以才常自己在家中炒菜。
然而才开个头,就发觉姜沃渐渐在望着自己走神。
于是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不如我容貌还不错要紧。”
姜沃下意识‘嗯’,然后才反应过来:“嗯?”
她义正言辞道:“不,不是。怎么会呢,我是个重视内在美的人。我其实是在欣赏你不畏强权,敢于反抗的精神世界。”只是容易被外在晃一下眼。
听她说完,两人同时笑了。
姜沃笑过后,又温和道:“我都听着呢——你一直在为我往前走而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