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看出我养的是什么
尉缭的听力远超一般人,恰巧听见了,他也不掩饰,顺手将短笛插进了腰带中,一本正经地说:“我掐指一算,吕不韦这个相邦(丞相)算是当到头了。不出一年,他必有性命之忧。”
朱家满脸都是崇拜:“我信。尉缭先生一向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
张良暗笑,确实未卜先知,不过这并不需要能掐会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自从嫪毐被诛三诛,而且嫪毐入宫这件事还牵涉到吕不韦,秦王政就想处死吕不韦了。只不过吕相的势力太大,还有众多的客卿、辩士为他求情,其中不乏文武重臣,秦王政也不好拂逆众意。
然而以秦王政的魄力和手段,既然起了这种念头,就不会再留着吕不韦过年,可不就是“不出一年,必有性命之忧”?
江湖算命的把戏。尉缭若是不入朝堂,去占卜,也能养活他手底下的三百鬼谷弟子。说不定还能混成名满天下的神算子。
赵琨望着烟波碧水上的几只白鹭,幽幽一叹。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一直关注着尉缭的动向,心中再清楚不过——这谣言的源头,正是鬼谷弟子,尉缭肯定脱不了干系。
先前,赵琨的护卫还无意间撞破尉缭与人密谈,说要为信陵君复仇。就像当初吕不韦派人散播谣言,挑拨魏王和信陵君的关系,让信陵君百口莫辩、忠信见疑一样,这一回,吕不韦也将体会到谣言的威力,并且同样有苦难言。
这世间有因就有果,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主要是尉缭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赵琨,他甚至一边教赵琨九宫步,一边安排鬼谷弟子去摸吕不韦的底。还厚着脸皮要求赵琨帮忙打掩护。
按照尉缭的说法,秦王政想扳倒权臣吕不韦,镐池君不可能置身事外,既然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可以合作。
尉缭温和地拍一拍朱家,语重心长地说:“阿家,你以后要多听镐池君的话,别再被人用三张饼骗去卖命,还要帮人数钱。”
朱家气呼呼的,浓密的大胡子抖了抖,中气十足地大声说:“栗相(栗腹)没有骗我!我幼时流落街头,饿了一整天。他与我素不相识,停下马车问路,我说不知道,他仍然给了我三张饼。”
尉缭无奈道:“好好好,他没有骗你。是我骗你,行了吧?”
朱家憨厚地摇摇头:“尉缭先生也没有骗我,救命之恩,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你们都是好人。”
张良掩着唇偷笑。
赵琨沉默了。
难怪朱家没有俸禄,他对好人的要求可真低。
尉缭该不会是突然良心发现,决定给朱家介绍一个好去处?
伯高意味深长地一笑:“朱兄真是妙人。”
朱家折回小船边上,双手将渔网拉了起来,网中大大小小几十条活蹦乱跳的鱼,有鲤鱼、鲫鱼、白条、青鱂、花鳅等等。朱家只留下十来条比较大的鱼,其余的都丢回水中,目送它们游走。
朱家一边用草绳将大鱼串起来,一边说:“我运气好,在危难时刻遇见了你们,得到救援,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如今。我也要像你们一样,多行善事,多救人之急。有时候啊,人就那一道坎过不去,你拉他一把,送他一程,他后面就平顺了。”
赵琨心说:真看不出来,这大胡子糙汉,居然有一颗柔软的、怜悯众生的心。被人救了,就想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
张良不笑了,忽然有点佩服这个大胡子。
朱家开始哼着小曲儿分鱼,给每个人都送一条,不管男女老少,锦衣布衣,皆一视同仁。他身上有几道伤疤,其中两三道年深日久,已经变得极淡,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还有一道扭曲的疤痕位于胸腹要害,仍然有点凹凸不平,还泛着一点淡粉色,现在瞅一眼都让人心惊,可见当时有多严重。
赵琨解下大氅,亲手替朱家披上。旁边还有女孩子,总这样光着脊背不合适。
尉缭让二十八个戴着面具、穿着样式相同的宽袍大袖的鬼谷弟子站成一圈,伸出双手请张良看,问张良能不能从一个人的手判断出他的特长。
姬冰砚嘟嘟嘴,带了一丁点小情绪,“先生故意为难舍弟,这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我回府弄上几只鸟,蒙住头,让先生只看鸟爪子,你能看出我养的是什么鸟?是听声的、狩猎的、吃肉的、还是观赏的?”
尉缭气定神闲道:“我能。常见的也就那么十几种。猛禽的趾爪强健有力,呈钩曲状。比如花朝。栖息在树上的鸟,爪子细长一些,通常两趾向前,两趾向后,比如鹦鹉、杜鹃、雨燕。家禽常在地面行走觅食,爪短而健壮,三趾向前,一趾向后,比如雉鸡……”
姬冰砚:“……”
张良先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手,他最近每天练字,手指上握笔的位置磨出了一层老茧。再去看那些鬼谷弟子,有十七个人,手指相同的位置都有茧。其中三个人的茧格外厚。
张良想了想,说:“这十七个人,应该都识字,这三个人比较擅书,日常主要负责抄抄写写。”
尉缭赞许地点点头:“孺子可教,握笔的手和握剑、弹琴、种地的手,当然是不一样的。过来,我一个个给你讲。”
赵琨也饶有兴致地跟着学,不得不承认,尉缭这个人是很有些门道的。
就在这时,侍从前来禀报,所有物品都装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半路上,尉缭压低声音问朱家:“我不是让你穿整齐一些,给众人留一个好印象。虽说镐池君不在意这些,但世人多是先敬华裳,后敬人,你怎么就这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