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哥哥?他现在也读高?中吗?”
“没。”
“大学了?”
“也不是?。”他把电源插上,墙上投出一片白光。能?用,没坏。程遂直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照片,平淡地说:“他十九年前就去世了。”
林沚宁愣了一下:“啊。抱歉。”
“没事。”程遂把照片收起来:“我?也没见?过他。”
他今年十八岁,出生在哥哥去世后?的第二?年。
林沚宁换算了下年岁:“这样算起来的话,你在他过世之后?才出生。”
他“嗯”了一声,往沙发上一靠,手里?摁着遥控,动作焦躁且无序,面上倒是?平和,跟没事人一样。
“换句话说。是?因为没了我?哥,才有了我?。”
程遂在小时候经常做到一个?梦,梦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周围是飞驰而过的车流,耳边是被拉长的尖锐的鸣笛声。他?好?像被冻结在那儿,怎么挣扎都动不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超速的白色面包车迎面驰骋,‘砰’地一声撞在自己身?上。
梦的尽头是一朵晕开的血泊,他?站在血泊外,但是血泊中却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反反复复、一反常态地出现,终于有一天?,程遂把这个?梦告诉了爸爸妈妈。他?妈妈紧紧地拥着?他?,告诉他?,是梦而已,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现实中不会有酒醉的中年男子开车撞向他?,没有人会丧生在车祸中,谁都不会。
程遂那时还小,是三两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年纪。他?没有揪住梦境不放,也没有揪着?自己没有交代细节母亲却能清楚地知道开车撞向他?的是一个?酒醉的中年男子刨根问底。
就这样,他?过了一段平静无梦的日子。
直到他?上了初中,父母关?系每况愈下,在他?们争吵时,程遂总能从父母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但他?发现,有好?几回,父母说起‘程遂’,都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尤其在提到一些具体往事时,程遂脑海中压根没有那段时间记忆。
慢慢地,他?又开始梦到自己有一个?哥哥,哥哥跟他?同?名?,所有的生活习惯和?行为跟他?如出一辙。
而在现实中,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生活中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存在的迹象。
他?被这件事困扰了许久,甚至于偷偷问起姨妈和?爷爷时,他?们也是很坚定的说,他?们只有他?一个?孩子。
初二的那年,由于无法?化解的家庭矛盾,父母还是走到离婚这一步,程遂记得,在最后一次争执中,他?母亲脱口而出地对程元良说:“这么多年来,我永远无法?忘记阿遂在我眼前被车轮碾过的场面。如果?那天?,你照常来地下车库接我们,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程遂以为母亲叫错人了,他?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出车祸。
加上那段时间,母亲的精神状况日益严重,他?天?真地以为这或许是发生在母亲上的某种病症。
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一些隐藏得很好?的秘密慢慢出现裂缝。
终于,在父母离婚的当天?,他?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确实有一个?哥哥。
程遂侥幸地想过,或许是父母无法?接受哥哥的死亡,也不想对自己造成伤害,所以抹去?了哥哥存在的痕迹,并向他?隐瞒了这个?秘密。
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一个?唯物主义至上的人在那天?说了很多唯心的话,最后连鬼神论都摆出来了,说他?的哥哥一定会以某种形式,陪伴在母亲身?边。
这话出口的几分钟后,他?突然意识到,哥哥的名?字也叫程遂。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是父母的祝愿,而是哥哥的复刻。
他?的母亲从始至终都只是把他?当作哥哥的影子,包括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弥补哥哥的空缺。
生活里许多事都能应证他?的推断。
在家里,他?是没有自主性的,所有的爱好?、习惯、性格,都按照哥哥生前的一切进行养育。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在面具上写下,他?不爱弹钢琴,但是他?的母亲总对钢琴有执念,因为他?的哥哥在钢琴上极具天?赋,所以他?被无数次打手背,只为了练好?哥哥最擅长的曲子。
同?样的,他?这双手也不擅长画画,画出来的线条永远七歪八扭,但哥哥的素描老师总是夸他?在光影上的天?赋,所以他?的小指那儿常年都是碳色,有时候写作业拿起铅笔,都有恶心呕吐的反应。
他?哥哥生前最喜欢吃芒果?,但他?芒果?过敏,他?最讨厌吃菠菜去?,但是每次吃饭,他?妈妈必定夹一大块菠菜在自己的碗里。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妈妈只是记性不好?,记不住他?的喜好?,现在才知道,父母儿时对自己强行施加的习惯和?喜好?,都是为了重塑哥哥还活着?的迹象。
这让他?想起耶利米书中有一句话:父辈吃了葡萄,孩子的牙酸倒了。
创伤会遗传,很多时候,我们所谓的内心痛苦并不是来源于自己的痛苦,它通过遗传的方式,让一些未处理好?的家庭悲剧在潜意识中连接过去?,遗传到了他?的身?上。
母亲走了,没带走他?,临行之前丢下一句‘你不是我的阿遂,永远都不可能是’,留下被塑造了一半的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不知道该靠什么才能把自己的断肢断臂再续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