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来时,浑身是汗,身上脏得不行。其他人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俩。大梦酒醒了,却像在梦里,怔怔看着这些人,不晓得他们来干什么。
三元和海音走近大梦,海音道:“对不起,我们擅闯民居了,但这房间是我爸租了给你住的,我有权利随时来看看。”
三元笑骂:“又是这一套,流氓逻辑!”
第二天,他们还是找了灭鼠公司来帮忙,用熏蒸的方法,在房间里喷了药剂,然后堵住门缝。房间里的老鼠洞已经被三元和海音全部堵住了,柜子和抽屉全部打开、衣服破布等摊开在地,物理上这些老鼠无处可躲。
里面的状况想必非常惨烈,外面却听不到半点声息。大梦坐在破沙发里,死死盯住房门。他对所有人怀着恨意,尤其是海音,海音只要一靠近,他就发出呲呲的声响,就像动物在赶走威胁。
杀死老鼠很容易,可是对人心却毫无办法。海音只能离开那间房,把烂摊子全部交给张震威。
他走到地面,左右张望。屎饭今天依然高朋满座,长长的街道,停着许多汽车。在路的尽头,水塔的垃圾清除了之后,绿地上的植物和小矮树也都拔除了。放眼看去,后面是破旧小楼房和马路,那楼房也是要拆的,一路拆过去,一路拆过去……
他有一种迷路的感觉,两边都通了的福星街,消失在他的地理座标里。但这正是他所求的,正是对他有利的。“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他爸又在教训他,“磨磨唧唧的你又不是女人!”
海音一笑,把脑子里的父亲扫走。
他现在就要去找邬三元。而邬三元呢,也在乌有乡的门口等着他。
不对,邬三元只是坐在门口罢了,他每天都这样。今天邬三元又把墨镜戴上了,可能正在打盹儿呢。
海音蹲在他跟前,拍拍他的脸,“邬三元!”
“嗨,海老板,今天有什么帮衬?”
“还是老样子,你什么时候把店还给我?”
三元扶了扶墨镜,“你要收回这家店,从我尸体上过吧!”
海音笑了,凑上前,抱住了他。三元很想哭,只是他的人设不是个软弱的人——起码表面上不是;他应该是那个死鸭子嘴硬、对任何踩过线的都操他大爷的人啊。
眼泪终是滑出眼眶,从墨镜底下流淌。
所有的坚守都没有意义了,这家店,乌有乡,这么超凡脱俗的名字,这么牛逼哄哄的遗世独立,原来是因为一个罪孽才得以存在。父亲守着这个水塔,天天看着灰暗色的可怖水井,心理活动是怎样呢?
三元不敢想,他怕真的会继承邬有义的痛苦。“我把店还给你,”邬三元万念俱灰,“这家店脏死了,我不想要了。”
海音脸上毫无波澜:“真的?你对这家店完全没有感情吗?”
“不是,”三元擦了把眼泪,却管不住呜咽,“我刚发现,我很爱乌有乡,爱这条烂街,爱那帮闹哄哄的崽子,除了漫画之外,我他妈什么都爱。”
“那我仔细想想,”海音这么说,真的安静地思考起来。过了半晌,他说:
“那这家店我先不收回去,我给你两年的时间,你加把劲,把这家店好好经营起来。如果你的钱不够,我可以考虑入股。”
“咦,不对!”三元把墨镜退到鼻子上,盯着海音说:“你是坏房东啊,怎么可以做这种好人好事!”
“原因有三个,”海音认真地分析起来,“第一,你这家店还是有潜力的,这一年你做了好些事,有些失败了,也有很多成功的,以后会吸引很多人来这条街。”
没想到海音居然认同他,三元泪水未干道:“那必须的。”
“第二,我是想把店搬来福星街,但蒙小姐不赞同,她是我的合伙人,我得尊重她的意见。我们在复兴路做出了名堂,如果房租不涨,还是能赚钱的。”
三元叹道:“你们何止做出名堂,一天流水上万,不明白你焦虑个什么。”
“邬三元,你做了几年老板,还是那么天真烂漫,”海音笑道,“我的资金紧张得很,如果要投资你的店,我就把我的车卖了。反正被砸成这样,再不卖以后更卖不上好价。”
邬三元暗中伸舌头。
“本来我要帮我爸筹钱做生产线,现在算了吧!他们上一代的事,我不想管了,”海音站起来,“第三个,我原谅你了。”
“你原谅我个什么啊?”三元露出个挑衅的眼神,“啊,因为我骗你我们俩爹的秘密恋情。”
“这事我真的很过不去,你不该拿这种事开玩笑。”
“对不起,现在你想开了,原谅我了?”
“嗯,”海音看着不存在的水塔,“我宁愿你编造的是事实。他们是因为相爱,才会有这家店,而不是因为他们是同谋,是杀人的共犯。”
三元伤感地笑着:“对啊,宁愿是因为爱。这家店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这家店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这是海音听到最好的一句话了。
海音侧过脸,就见三元站在他跟前,再不是那副嬉皮笑脸,“海老板,这家店我会好好做下去,你的眼光忒好,乌有乡赚不了大钱,但它会在这里立下去,成为福星街最大的名牌。现在正式邀请你入股,您意下如何?”
海音跟他握握手:“成交。”
你回到福星街,是水塔被拆除的两个月后。冬天降临了,秋天的萧索气氛尽去,路上的空气冷冽清新,让人头脑清醒。
你走进福星街,带着一种心理预期,猜测老街必然换了一副模样。它的发展潜能被看见了,势必有很多嗅觉敏感、经济仍有实力的人,会先来占个位置。不久以后,房租会涨,那些老店还能生存吗?这是两面刀,贫穷伤人,富裕也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