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宥芸走后,小尼对海音说:“我第一次上你这儿,什么都不懂,也没面试。”
“不需要面试,我知道你能胜任。鞋子湿了不舒服吧,换双拖鞋,开工。”
小尼窘迫地看了看自己的脚,“等等,我还没想好。”
海音见堂厅忙碌了起来,实在没时间跟她软磨硬泡:“朱小尼,今天我很忙,要商量什么等闭店之后。你先去咖啡师那边帮忙,今天当作试用期,可以吗?”
“试用?”朱小尼看着座无虚席的堂厅,感到压力巨大,“给不给钱?”
“当然不给!”海音用万恶资本家的口吻道,“过来,我给你介绍咖啡师和设备。”
朱小尼跟自己说:没事的朱小尼同学,咖啡机是你的好朋友!
这儿用的是意大利顶级厂牌的半自动咖啡机,可不是什么普通朋友,对她来说有点阶级隔阂。但再贵的机器原理也是一样的,而且越先进的机器越容易用,她打起精神,跟上节奏。
另一个咖啡师是个话很多的年轻男子,梳着丸子头,穿着略紧身的t恤,以便展现他的大花臂和线条起伏的肌肉。从海音口中得知,此人乃全国手冲冠军,曾经入围世界咖啡师大赛,并且在许多名店工作过。
“我叫毕雁齐,叫我大齐!”他咧着嘴笑,“第一喜欢咖啡,第二喜欢咖啡,其他的事对我来说都是浪费时间。”
“嗯,”小尼有点不自在地应道:“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真好。”
大齐给她展示一整列的咖啡豆,“我们做咖啡虽然是配餐,但咖啡质量是一家甜品店的下限,下限高了,哪怕甜品有时出了瑕疵,基本品质就有保证。”
小尼点头不说话。
“你怎么那么安静?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在行业里七年了。”
“那你是前辈,还得你来指教我。但话说回来,咱这行日新月异,机器、冲法、豆子,每个季度都有新东西,不是年岁熬得越久越好。反正现在空下来了,你试试这几个单品豆怎么样?”
朱小尼认真地闻了闻,观察豆子的状态,大都是精选过的好豆子,也有些特殊处理过的香精豆,香精豆有明显果香花香甚至酒香,会被误认为“风味饱满”,其实是添加了别的芳香物质。过度追求风味,就会有这样的趋势。
小尼还没说话,丸子头开始发表对每种豆子的意见和冲煮理论。见小尼没反应,又问:“你怎么想的?”
“我没有想法。”
“哎,你很闷啊。”
小尼转身去磨豆子。那个声音追着她:“小朋友,放轻松点嘛,工作要认真,姿态要松弛,我说得对不?
这话一说,小尼更是死活放松不下来。
下午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小尼蹲在吧台底下,给三元打电话。
“你这就被海音拐去上班了?”三元一边忙着找鲜奶一边说。
“嗯,”小尼一停下手,就对自己的决定迟疑不决,“他叫我今天留下来试用,其实这里有另一个咖啡师,他一个人也做得来……”
“怎么了,做得不开心?海音压榨你了?”
“没有,他很忙,没功夫理我,”小尼伸长脖子,窥看在厨房里忙碌的海音。海音跟蒙宥芸分工明确,他盯着厨房和出品,还要兼顾楼下的巧克力买卖,蒙小姐在客座之间穿梭,负责接待和服务管理。和从第一个客人进店以来,她就没见他们坐下或喝杯水,“是我的问题,我很久没跟人一起工作。”
“你的同事很烦人吧。”
“大肌肉男,话巨多,我特怕他把口水喷在咖啡上。”
“哈哈哈,”三元笑完,道:“不爽就回来吧,挣的钱不够你工伤的。”
小尼想了想,海音给的工资实在不老少,还有五险一金、还有假期、有下班时间……这些东西对她来说简直太美好了,比起来大齐的口水也不是不能适应。
“我可以的。”
“不用太勉强……你的草莓糖浆在哪儿,”三元手忙脚乱地翻找,“还有杯盖也用完了。”
小尼告诉了他小仓库的位置,感激道:“辛苦了邬三元,回来我给你打包烧鸭。”
三元确实很累,奶茶店的活儿特别琐碎,需要三头六臂才能做利索。还好复兴中学在放暑假,又碰上梅雨天,客人三三两两的,并不多。
他想,小尼去复兴路上班了,这家店会怎样呢?只能关掉了吧。
他替小尼感到不舍,在蒙了尘的咖啡机上有块木牌子,上书“猪笼草咖啡实验室”。猪笼草,前面一个字是朱小尼,中间那个字,是她的前男朋友龙岩。这本来是家情侣合开的店。
三元大学毕业回来时,猪笼草已经营业了一年多,在这条街上是异类。咖啡馆有点酒香巷深的格调,印象中生意不好不坏,总也有人光顾,总也没坐满的时候。龙岩身材敦实,略矮胖,跟印象中的咖啡师一样有不少纹身,话不多,可谈起咖啡来滔滔不绝。小尼总是笑眯眯在一边干活儿。
三元对小尼有更多亲近感,两人很自然成了好友。小尼不怎么谈咖啡,也不爱谈男友,所以三元也不清楚这对情侣怎么有的裂缝。
总之就是有一天,龙岩不再出现在咖啡馆,就这么平静地离开了。
小尼只是说,店的生意没有预期好,他支撑不住,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感情又不是营业额”——三元心里这么想,但没有宣之于口。他甚至没法安慰小尼,因为她看起来跟“正在营业”的牌子一样。
试试嘛
三元以为小尼以钢铁之躯迈过了坎儿,直到有一个晚上,他关了店灯,跟张震威一起准备去吃烤串儿。张震威指着水塔说:“看到吗,上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