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乔的笑容一下子小了一些,阮亭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惊惶之间将所思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少女的眉眼一下子变得很?沉静,她本就是得天独厚的好颜色,这下子更让人心慌。
少年讷讷开口,声音也哑了:“对不起……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才不是责怪她,只是听?到她说?这种?话?又气又急,连怎么办都不知如何是好。
神明却沉思起来。
“其实你说?的对呀。”她露出?一个笑,眼睫毛却颤了颤,“就是太?无聊了。”
人只有掉进时间的陷阱,开始规划和?期盼未来的时候才会遇到这样的悲剧,所有看?起来永远的东西都会改变。
“顾厌离死了,我没有很?难过。我只是气他食言。”嗯…其实在难过。
“纪枯冷待我,我知道他为我好。”但我还?是生气。
“原来还?有个没什么用但是却陪着我的怪东西,现在也不出?声音了。”
“你也是,你有你的长生大?道。”
突然从凳子上滑下去躺在柔软的草坪上,露珠打湿了她的裙角:“越来越没意思了。”
就连她曾经觉得更古不变的创世神也会沉睡,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改变,她熟悉的和?喜爱的已经在慢慢消失。
人族短暂的生命是有道理的,短暂让时间被禁锢在短短的百年内,所以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显得格外珍贵。可是人的时间一旦变成永恒,那么永恒也沦为短暂,在变化中如同破碎的石块滚轮山涧,在野草野花上留下血痕。
她又悄悄抱怨了一句:“太?没意思了。”
少年剑客的心情彻底平复了下来,他不着急去辩驳,也不想着劝慰,他只是突然询问:“你见过西疆吗?”
神明抬了下眼睛。
风景是永远在改变的东西,她可能万年前?见过,但是记不得了。
她没说?话?,阮亭玉却懂了少女的潜台词。他咬牙:“你没去过西疆,没见过天马浴河。你没去过大?漠,没见过风沙漫天。”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你怨恨沧海沦为泡影,却不知它变成了桑田。”
“你想要永远不变的东西太?难,早已忘记了变化才是永远不变的东西。你凭什么说?无聊,你凭什么赌咒自己去死。”
他心里太?委屈,明明是谴责,眼睛却忍不住红起来。他不是真的想哭,只是情绪激动之间鼻子不由自主地就发?酸了。
江乔看?着他湿润的睫毛,一时间也不敢说?话?,吓得呼吸都呆住了。
阮亭玉还?在说?。
他生长的地方是西疆,再往远些是大?漠。那里有无穷无尽的沙丘随风起伏,白日里高温炙烤下幻化出?海市蜃楼,骆驼和?美酒在云端若隐若现。夜幕降临,迷离星空如宝石般闪烁,沙子冰冷,从其中剖出?一颗西瓜是数不清的甘甜。
“沙漠一万年前?还?是海,这一万年变成了沙。可是再一万年它也许又成了海……”“总会有新的东西回到原地。我知道你喜欢澧朝的皇帝,可是还?有很?多?人喜欢你啊!”
神明大?惊失色:“我什么时候喜欢他!”
她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又心虚地抿了下唇,换了个质疑的角度:“哪里有人喜欢我。”
阮亭玉觉得自己的理智在燃烧,有种?不管不顾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错觉。叫孤烟的,叫纪枯的,还?有站在你面前?这个提着剑的。
你完全看?不到吗?
他有这么多?话?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来。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太?像了,让人作呕的相?似。从来不肯把自己的心思剖出?来讲给她听?,不舍得让她明白,所以连教都不曾。
他胡乱地拂过自己的长发?,突然拉住了江乔的手:“走。”
神明不明所以地问:“去哪?”
阮亭玉没有回答。他要带她去旷野里,去溪流边,去看?樵夫和?农妇,去看?飞鸟和?走兽。去看?生死轮回这些一切都在不停变化的东西,那些虽然注定短暂却有无限生机的时刻。
夕阳渐西,天色渐暗,集市的灯火开始点?亮。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他们拿了令牌闯了宵禁,等到第一缕阳光穿透茂密的树林洒在人的身上。草原已近在眼前?,远处青山苍翠和?风吟唱。
马匹的鼻息越来越轻快,马蹄的声音也被柔软的野花包容。
江乔被抱在怀里,她从未这样快速地骑马驰骋。做神仙的时候不会,做林家三小姐的时候也不会。她能听?见阮亭玉高声指令着身下的伙伴,他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她眯着眼睛,被吹的有点?想笑。江乔想到了很?多?人,但是风太?吵,所以这些念头也被抛之脑后了。她什么都无法思考,连目的地也没有地蹦腾。
大?道如青天。
少年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护着她,不让她有任何不安的感觉。剑客身上带着少年气的露水味,好像青草,又像是翠竹。
少女轻轻说?:“我觉得快下雨了。”
天空中已经卷起乌云,而马儿还?在不知疲倦地狂奔,风在蠢蠢欲动。
“不怕!”
阮亭玉的声音被风吞噬前?格外清晰。
“风越刮,风越狂。我的马越快。”
紫禁城。
有人轻轻端了茶水进入内室,用?眼神?示意屏退了周围的下人。心腹额头出?了点微微的?冷汗,不知道这个消息应不应该告诉主位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