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餐,黎向衡就坐在了大宅二楼,唯有一家之主才能办公使用的书房里。
他推掉繁忙的公司事务和属下来电,一门心思等候施愿到将近九点。
书房的大门敞开着,楼下每次家中主人到来时,管家佣人的问候声始终未曾响起。
站立在靠门角落的古董,钟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发出磕哒的报时声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见施愿今晚似乎又有不打算归家的迹象,黎向衡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她的家庭短号。
没过几分钟,他就看到了施愿发来的、怒气冲冲的微信。
不要跟她说话。
也不要再给她打电话。
她只想静一静。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再怎么亲密无间的亲人,也应该适当退让,给对方留出独处的空间,更何况他们这种处处充斥着算计、虚伪,实则彼此厌烦的关系。
可在任何层面,黎向衡都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
他当然也不会把施愿的警告放入眼里。
输入短号,摁下拨打键,无人响应挂断,再重新输入短号拨通电话……他像是程序中被植入了对应指令的机器人一样,用前所未有的耐心重复着前面的动作。
……
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之后,黎向衡听着耳畔再次响起的嘟嘟声,皱起英挺眉峰目视前方。他思忖自从父亲去世,施愿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自己有义务给她立一立规矩。
走神的几秒,手机终于被接通。
施愿硬邦邦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叫哥哥,也不叫黎向衡,他在她口中的身份象征退化为一个简单粗暴的“你”字。
黎向衡放任气氛沉寂片刻,试图通过背景音去分辨施愿置身何地。
可惜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也没有狐朋狗友的嬉笑声,她的周围安静一反常态。
“为什么我接了你的电话,你反而不说话?”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真听过我的意思,说了想要静静,你还要一直来打扰我。”
黎见煦死后,乖巧一段时日的施愿终究回归了原来的模样。
她的嗓音如同蜂蜜灌溉的河流般甜润,态度上却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不听话的坏孩子,迟早会受到惩罚。
黎向衡并不显露自己的心思,淡声说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样很没规矩,现在已经九点,父亲在时立下的家规,不可以夜不归宿,看来你全部忘记了。”
千算万算,施愿也没算到,接起黎向衡的电话,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倒打一耙。
眼下她就在手机的另一边,身畔几厘米外是能够清楚听见他们对话的黎晗影。
她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又担心谈话内容被黎向衡带歪,导致后续的计划失败。
于是装出气得想要同他吵架的态度,拔高声调,转移话题:“黎向衡,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你理亏,只有你一个人是什么错都不会犯的!”
“我是人,当然也会犯错。”
黎向衡坦然承认的嗓音仍然有条不紊。
施愿摸不透他说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到底是打算怎么处理自己,便抢先道:“好,你都这么说了,那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应该给我道个歉?”
想象中的道歉是绝对没有的,黎向衡无视施愿的质问,依照自己的节奏继续道:“员工郑小荃和张赫在茶水间说的话,我都调取监控查明白了,他们不仅侮辱了你,还造谣诽谤了黎家,我在下班前已经把他们开除,并通知集团法务部,随时准备好做出起诉的处理。”
对于黎向衡冷冰冰像块石头似的姿态,施愿原本还有些忿恼。
但随着他后续言语的呈现,察觉计划的事情完成了大半,她又暗喜起来,面上愈发振振有词道:“既然你听见了那些话,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在公司里说不出口。”
“造谣我和你背地里有一腿,还说黎叔叔去世我们迫不及待搞到了公司。”
“他们侮辱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反正从我寄住到你家那天起,这类难听的话我就听到过不少,他们还侮辱黎叔叔,侮辱整个黎家,这叫我怎么能忍?”
三言两语,从个体受辱到黎家群体被造谣的事件主角转变,使得施愿顺利将自己架上了道德的高地,也让旁边问不出所以然的黎晗影懂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微微侧转瞳珠,含蓄又得意地睨了面色逐渐凝重的黎晗影一眼,接着调转回头,放轻起先尖刻的语调,对黎向衡不冷不热道:“我知道哥哥对着我,向来就是错了也很难把道歉说出口,但归根究底,其实我想要的也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我们是一家人,哥哥宁愿偏心非亲非故的外人,也不愿相信我,我真的很难过。”
话点到为止,再表现得难堪亦或可怜,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施愿只想让黎晗影看看,容怀瑾说得一点都没错。
黎向衡看轻于她,圈子里那些处于中下层的二代们也会跟着对她不再敬畏尊重,而身份更高一些,譬如容家,譬如之前的赵善萱,更会迫不及待把她踩下去。
施愿的关注点都在敛下漆黑长睫,眸光被挡,不知作何感想的黎晗影那里,她带着几分委屈,几分隐忍的言语出口,却得到来自黎向衡出乎她意料的回答。
“愿愿,你的目的是什么,当真以为我不清楚吗?”
施愿的心跳错漏一拍,在黎向衡说了半截时就条件反射捂住听筒。
她后颈的皮肤紧绷起来,大片的肌肤颗粒无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