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楼有个巧法子,专给外带的主顾们准备了特制的食盒,底部以锡盒封上几块火炭,外头再包裹上厚厚的棉花,盖子封得严严实实的,足以确保那些珍贵的汤儿菜儿不拘经过多少奔波,最终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都是温热可口的。
只是此刻这些可口的饭菜并不能换来主人的愉悦。
须发皆白的老者弯腰躬身,惭愧得完全抬不起头,只好盯着桌子上的羊汤猛看,恨不得连汤里有多少油花都给数明白。
对面靠坐在罗汉床上的是个年轻的公子,一条虎皮毯子将他大半个人都遮了起来,烛光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声音沉沉传出:“她还说了什么?”
“大致就这些了……”老者冥思苦想,忽又灵光一现,忙道:“还有,她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虎皮毯下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者不敢上前,在原地垂首站着又觉不安,急得两条腿都哆嗦起来。
幸而咳嗽声很快就止住了。房中沉寂良久,年轻公子略显沙哑的声音仍旧响起:“这年头,在雪地里睡一觉也可以叫作‘死过一次’了吗?”
老者接不上这句话,只能选择忽略,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公子,那个柳小姐有没有可能猜到您的身份了?她一晚上都怪腔怪调没有好声气,只有在说酱香鸡爪的时候认真了一回……而且让我带回来的菜都是您爱吃的。”
“我在外头吃过鸡爪吗
?”年轻公子问。
老者忙摇头:“自是不曾吃过的。您在吃食上原本就不挑剔,何况共总也没去过几次酒楼。”
“所以她只是在试探我。”年轻公子淡淡道,“你答得很好,没有破绽。下去歇着吧。”
试探什么?什么破绽?老者听得如坠云雾。
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听不懂公子说话了。公子本质上还是一个随和的人,只要他不耽误正事,平时糊涂一些都是无妨的。
难得糊涂嘛!
待老者揣着一肚子嘀咕退出去,年轻公子便起身捻灭了最后一支蜡烛,随手将虎皮毯子又披在身上,手肘撑着桌角探身向前拿起了一双筷子。
用的是左手。
随后他皱了皱眉,将筷子交至右手,伸向桌上的蟹酿橙,迟疑许久,又啪地摔下,顺手连桌子都往外推了推,好歹忍着没掀了。
“守诚!”他向外面唤了一声。
窗外立刻出现了一道黑影。
年轻公子却又迟迟没有吩咐。饭菜香气弥漫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格外浓郁,熏得人心烦意乱。他盯着窗纸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又向桌上瞥了一眼。
然后再次狠狠向外一推。
“柳家那边,”他扬声道,“再加一倍人手。今后题夏斋的一切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
窗外黑影立刻应了一声“是”,顿了一顿又道:“这几天柳家并没有宫里的人往来。柳大小姐进出过几次至简书局,与外人见面也不多,就只向几个市
井闲汉买过管家余福的消息,已核实过了并无异样。”
“她此刻在做什么?”年轻公子问。
黑影答:“已经回了至简书局后院,只是房里的灯一直亮着,似乎还未歇下……她很警觉,咱们的人不敢靠太近。”
“警觉”这种特质出现在一个闺阁少女的身上,本身就不正常。
年轻公子左手握拳撑在桌角,默然良久,忽然又扬声:“明日回帖给秦四郎,就说我身体不适,年前的诗会便不去了。”
“还有,”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字地道:“让玉郎给那一位回话,就说,那座园子,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