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闻蝉回到沿街的会客堂上,几个先生和伙计们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并未放下手头的差事。
只有陈先生匆匆迎了上来,躬身含笑:“小姐怎么出来了?歇脚的地方在后头,您请跟我来!”
“不急。”柳闻蝉摆手,又回身指指胡四:“我记得这个人以前是在堂上跑腿的,如今怎么派到后院烧火去了?”
也不知道这个胡四是怎么得了大小姐的青眼,陈先生忙赔笑:“您也说了那是从前嘛!那时候他年轻、机灵,那些酸儒都爱跟他说话;可是小姐您再看看他如今,胡子拉碴的,还是个瘸子,就叫他跑腿他也跑不动啊!”
这倒也是。
柳闻蝉略一沉吟,又道:“那就叫他在后面甄选文稿吧。这个人读书不少,别给埋没了。”
陈先生躬身应着,又忍不住回头对胡四笑道:“难得大小姐器重你,你小子算是走运了!”
胡四抹着眼泪咧了咧嘴,并没有笑出来。
这里气氛还算和谐,不远处却有旁人不乐意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啪地一摔书稿,站了起来。
瞪着眼盯住柳闻蝉,怒声道:“大小姐,请你看清楚,这里是书局,是印书的地方、刊文章的地方!多少童生、秀才都在这里做事,轮得到你个女流之辈来指手画脚!你认得字吗你?”
他这一闹自然不免惊动了旁人。当下便有几个书生和伙计也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帮他壮起了声
势。
都说大小姐闹的这一出实在太儿戏了,不像话。
柳闻蝉神情漠然地看着他们,不反驳也不争辩。直到老者露出得意之色,手捻着胡须含笑劝她回家去绣花,她才微微地勾起了唇角,不慌不忙摘下荷包掏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
陈先生脸色立刻就变了:“‘简’字玉章?老爷怎么把它给……”
柳闻蝉随即将玉章收了起来,并不解释,只道:“这段时间至简书局的事暂归我管。有谁不服的只管辞工,我一个也不留。”
“你……你这是胡闹!”花白胡子的老者大怒,跳着脚吼。
另有一个伙计脾性上来,也学着老者先前的样子狠狠将一块拓板摔到了地上,瞪着眼睛梗着脖子:“辞工就辞工,老子早就不想干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半个月书局的生意已经少了一多半?你是什么名声自己不知道?如今祸害完了家里,又来祸害书局?我们可是要赚钱吃饭的,没人能像你爹一样纵着你胡闹!”
话说到这份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反应过来了:对啊,这个闹事的大小姐,不就是近来名声很臭的那一位嘛!
她还有脸出来?还想管书局的事?
她做梦!
众人顿觉有了底气,纷纷出言嘲讽。那老者此刻却不瞪眼了,叹了口气捋着胡须,语气沉重地道:“大小姐,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不好受,家里人也同样不好过。为今之计你只有躲在家
里不出门方是上策,似你今日这般,不是让咱们柳家反复地丢脸吗?”
胡四听得气不过,忍不住就要上前来说话,老者却摆摆手示意他后退,自己继续说道:“有些书呆子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知道了至简书局是柳家的产业,今后只怕更不上门了!更不要说你得罪的还是相府……有你在这里,有抱负的读书人谁还肯跟咱们来往?”
他一脸沉痛似是语重心长,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柳闻蝉垂眸,神色平淡不急不怒:“你是说,我得罪了相府?”
“难道不是?”老者高声反问,“那岳三郎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如今全毁在你手里了!他的名声、前程……”
“且住!”陈先生忽然眼睛一亮,跳了起来:“大小姐,我想到好主意了!”
他一脸兴奋,手舞足蹈:“如今世人不是都猜测咱们得罪了相府吗?那咱就让他们看看,相府根本不跟咱们计较!恰如今是您管着书局的事,几天后咱们《梅园雅韵》成书的时候您就亲自往相府走一趟,若能请得岳相爷为诗集作序,所有的难题全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在场众人同时想道。
花白胡子的老者拈须笑了:“陈先生这主意好啊。此事若成,不但咱们书局起死回生,大小姐的名声也能好上许多。到时候大小姐若还要管书局的事,老朽绝无二话!”
原来他们在这儿等着呢。
柳
闻蝉看向满脸堆笑的陈先生,微微眯了眯眼:“要见岳家人,倒也不用等到诗集成书。我方才看见那个叫岳陵安的在门口晃了一下,没准儿就是来找我的,你去把他请进来吧。”
“岳……岳三郎?!”陈先生反应了一会儿,猛跳了起来。
旁边老者和几个伙计却都忍不住笑开了。
岳三郎会来?还是来找她的?这位大小姐该不会是受了刺激,脑子出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