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家里的小姐要来,至简书局提前三天就布置好了雅室,玉案供白梅、雕梁垂青纱,红罗炭沉水香终日焚烧不绝,直熏得屋内温暖如春,一丝儿寒气也不存。
书局管事的陈先生亲自验看过好几遍,心下十分满意,自信不管家里那位小姐有多娇贵,在他这里都不至于受了委屈。
谁知这日家里的马车真到了,从中跳下来的却是个束发长袍不施脂粉的姑娘,除了面容略精致些之外,那通身的气度装扮倒有八分像了男孩子。
实实与“娇贵”二字沾不上边!
陈先生不敢多看,忙低了头,躬身道:“大小姐车马劳顿必然累了。后面已经备下了歇脚之处,茶水巾帕都是齐全的,请小姐移步。”
话音落下很久,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门前一时静得诡异。
陈先生等得后背僵疼,只好又直起腰抬起头,看向来人:“大小姐?”
这一声依旧无人应。那位妆扮怪异的大小姐只管仰头看着门上的牌匾,整个人有些呆呆的,不但听不见他说话,就连肩膀被路人撞到都浑然不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陈先生擦擦汗再向前跨出一步,拔高了声音:“大小姐!”
此番终于有回响了。
柳闻蝉惊醒回神,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皱眉:“你做什么?”
陈先生松了一口气,忙又躬身:“大小姐,您在这儿站了很久了。莫非这牌匾有何不妥?”
原来她适才是走神了。
柳闻蝉摇摇头,若有所思:“并无不妥。我只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原本以为是偶然的事,冥冥之中也自有它的缘法。
十多年前她坐在马车里,隔着华丽的珠帘看那个小女孩跪在地上叩谢救命之恩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与她先后含恨殒命,她一去无踪,而她变成了她。
所以善因自有善果,这天地应当有它的道理。如今有人用霸道代替了天道、用巧言粉饰了欺骗、用权势抹杀了真相,她作为当事人执意要求一个公道,不算过分吧?
附近开始有闲人看过来的时候,柳闻蝉敛去了眼底的情绪,转头看向陈先生:“我记得从前这里有个伙计名字叫胡四,他如今还在不在?”
“胡四?”陈先生愣了愣,之后忙点头:“在在在,当然在!……只是,小姐如何认得他?”
“叫他来吧。”柳闻蝉道。
她既不肯细说,陈先生也就不敢多问,忙请她进了内堂安置,又喊人去把胡四带了过来,却是个眼角下垂腮边有疤满脸胡须且瘸了腿的丑汉。
那丑汉一进门头也不敢抬,瘫子似的匍匐在地上说了一声“小姐纳福”,之后就不动了。
柳闻蝉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胡四磕了两个头不肯答话,陈先生便替他叹息道:“这都是天杀的西凉人作的孽!小姐你不大出门不知道,那年西凉打进京都来,
在街上烧杀抢掠……”
“不要扯谎。”柳闻蝉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仍盯着胡四:“我要听他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