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煦依言看去,在微微亮起的屏幕上,他看见一位面目模糊、瞧不清发色瞳色的年轻男孩儿,照片像是很老很老了。
可旁边标注的名字非常清晰,并且让时岑霎时瞳孔紧缩。
——安德烈。
燕池的声音仍在继续。
“dna匹配结果显示,这具尸骸属于一位五十年前失踪于外城的d等居民,名叫安德烈。按照时间推断,他在七年前应当已经年近六十,怎么可能直至死亡都只有十三岁博士?博士?”
悚然的浪潮,就在顷刻翻卷上来,连带着吞噬掉感官共享中的两个人——在这个瞬间,时明煦与时岑都手脚发凉,丧失语言能力,思绪被迫牵扯回彼此对镜交流的那个夜晚。
那晚,时明煦问:“知道双胞胎悖论吗?”
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一对兄弟,一方失联数年,直至死亡时依旧年轻。另一方却早已在漫长等待中,垂垂老矣。
那么,那么这些断层的时间,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失去?
时明煦头痛欲裂,惊涛骇浪拍击着他二十多年间建立的全部认知,他得将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才能强迫自己勉强维系着坐姿。
冷汗涔涔而下中,时明煦视线模糊,他在最后一线摇摇欲坠、脆若浮丝的理智里,艰难地想——
眼下人类所面临的,究竟是一个一个怎样的世界?
陪伴
时间的尺度,似乎真的被撕裂了。
这意味着什么?
时明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对燕池露出一个笑,编造身体不舒服的借口搪塞过去。
随后,他用心声同时岑说:“我原先以为,你我之间的互通,是四维空间产生的某种偶发性谬误,这种无限接近于零的小概率事件没有规律、无法研究,像是书卷印刷时,无意撒漏的一个墨点。”
“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吗?”时岑说,“小时,你认为数据中心的匹配结果没有出错——如果安德烈死亡时的年龄真的是十三,就证明他也违背了时间认知上的规律他的生命,像以某种不知名的方式,被按下了暂停键。”
“是的。”时明煦攥紧的五指微微松开,掌心已经被掐红了,身体上的脱离感也被传递给对方。
时明煦的心声低哑发颤,像滞留于礁石间、被风吹得微漾的小块水面:“就算关于安德烈的一切都抛开不论,你我现在能够确信对方存在,就已经证明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宇宙中,的确存在以时间为第四轴的四维空间。”
就在这句话刚落时,会议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进而,遍布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博士!您听见了吗?刚刚主任讲的那些话。”燕池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灾厄世界上怎么可能出现那种体型的巨大生物?除非它的身体里全都是气体!它本身,本身是像气球一样的生物,或者像是一只戒备状态下的原生种河豚!”
有人同燕池的想法类似,时明煦听见前排一位研究员喊着:“主任,是不是记录有误!这么大的白色生物,还从天边来,该不会就是一团积雨云吧?”
许多人放声大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不少。
“无论白色巨型生物是否存在,灾厄都确切发生了。”主任做出安静的手势,制止这场无序喧哗,“今晚召集大家,是希望诸君有所准备,在做好最坏打算的同时,全力加快研究进程——如果灾厄真的重临,那么,我们可以为军方提供更多有效帮助,以最大程度地保全乐园。”
“它毕竟是你,我,与全体人类最后的家园。”
喧嚣在这番讲述中渐渐停止,而主任喝了一口水,从主讲台后走出来。
“当年,灾厄降临时,是我进入灯塔的第五年。”主任说,“过去,我们做得不够好,致使乐园损失了整整一百万人口。那三天,简直是人间地狱孩子们。”
这位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却精神矍铄,他说到这里时笑了笑,再开口时,就朝整个会议室的人鞠躬下去——
主任苍老的声音,穿迭过时间的尺度,同遥远的过去,那位启蒙班女老师轻缓温柔的嗓音交织在一起。
“孩子们,相信你们将做得更好,更多。”
紧急会议,至此宣告结束。
在未散尽的掌声里,时明煦婉拒燕池一起回六区的提议,他兀自转向电梯,上了七层。
“小时,”时岑陪伴着他,“要加班吗?”
时明煦验证权限,打开0716号实验室大门:“不是加班,时岑,我想确认一下实验体状态。”
他决定不对时岑有所隐瞒。
被对方得知有关秘密实验的一切,在时明煦的直觉中,是一件理所应当、无需掩饰的事情——因为他同对方原本就是一体,就算在关键节点做出了不同选择,也注定要踏上殊途归同的道路。
时明煦只打开几盏小灯,在幽微的光线中,他走向已经熟睡的55号——55号实验体,是一只雪白的北极狐幼崽,它胖乎乎的,蜷缩在培养箱一角,将脑袋都埋进毛绒绒的大尾巴里。
时明煦将培养箱抱起来,放到操作台上。
“在黄金时代,未异变北极狐大多生活在寒带,集中分布于北极苔原或冻土层地区,”时明煦打开实验灯,在柔光里,他将小家伙抱起来,“这只北极狐看上去还没成年,其实已经一岁——它的异变主要集中在体型,只继承了先祖95的基因。”
时岑耐心听着,在这个空隙,他问:“5的基因差异,除却体型外,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