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立马道:“是不是个男的?长得特别高,长头发,还神出鬼没,看着怪吓人的?”
王胜仗先一愣,继而立即道:“是、是男的,也是怪高的,比您老人家还……”觑见连长脸色,王胜仗一哆嗦,忙不迭往花园里头一指,“比那头的树都长得高哩!是长头发……不过您老人家的心头好,当然倾国倾城,哪有长得吓人的道理?”
只见王胜仗一脸赔笑,想是实在揣摩不出“看着吓人”这句是连长的贬斥还是爱昵,陈竟没闲暇理会王胜仗这些花花肠子,只且随着王胜仗往花园里头一看,但见几株起码有二十来米高的椰子树巍然矗立。
陈竟脸色一阴,暂强为王胜仗解释,这是王胜仗的修辞手法。他道:“倾国倾城?我不是让你照实说吗?我再和你重申一遍,我今晚不需要你拍马屁……你先和我说说,我这个相好具体长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来头?”
不消王胜仗开口,陈竟已先恨道:“你要胆敢再和我拍一句马屁,说一句违心话,叫我听出来了……老子他妈今夜把你吊死在椰子树上!”
疾症用猛药,陈竟掏-枪出来往王胜仗脚旁“砰”地开了一枪,王胜仗的马屁病立马不治而愈,两脚立正,严词以道:“报告连长!您的这个相好是英国来的洋人,听说是学医的……”王胜仗偷觑一眼,小声道:“不过这也是俺……我听人说的,真不真……”王胜仗欲言又止。
陈竟一听,却是皴眉道:“英国人?”
有片刻,陈竟已怀疑王胜仗说的是不是他爷的另一号相好。可上回他爷相好已同他说过了,他是同中国好友坐轮船来的中国……还是那个问题,畜生是坐不了船、买不了票的,只有人可以。
既早已忖度他爷相好是以人的身份在人的社会活动,如今再从王胜仗口中二回确认出是“英国人”,从道理上说,也不足为奇了。
陈竟用最后剩下的烟叶子卷了支烟,口吻平稳下来道:“你还听说什么别的了?都和我说说吧,不用管真不真,只要是你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都原样和我说一遍。”
眼见王胜仗情急之下想不起、没得说,抓耳挠腮那样,陈竟点点烟灰,索性道:“罢了,我问一条,你答一条,听过的就照实说。还是那条标准,不准添油加醋。”
王胜仗嗳嗳应是,陈竟首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问自己相好叫什么名,真够奇怪的。可长官命令,王胜仗绞尽脑汁道:“是个洋名,叫……叫……叫佛——佛的……佛的里面……”
眼见王胜仗已要追忆出佛光普照了,陈竟连忙叫止道:“想不起来就算了。”王胜仗闻言一喜,忙不迭道:“连长,洋名咱不好记,不过咱还是记着您给人家起的中国名的!”
陈竟一愣,问道:“我起的什么?”
王胜仗喜洋洋道:“陈老二!这名好记,咱记着了!”
陈竟却更是一愣,原先陈竟只是猜想,猜想他爷犯错,惹下的这桩风流债事里头的相好,便是十四年后会战大溃败中给他爷收尸,把他陈奶奶带去东胶的“陈二”,可猜想只是猜想,没有证据就屁也不是……他还猜想他爷成神仙了,可难不成这事儿能当真吗?
陈竟原是在琢磨他爷同他爷相好总归是没结果的,不如早断了好,只不知最后断得体不体面,会不会两相怨恨,可如今好了,他爷这是到最后也没断成,打仗打死了。
陈竟再点点烟灰,指头抖三抖,问道:“我和人家一共认识几年了?”
“得……得好几年了吧?连长,咱都跟您快三年了……您相好总比和咱要早吧?”
“我和人家是在天津认识的?”
“应该是吧?您挑中咱,叫咱跟着您干的那会儿……是已调到汉东来了,那要再早些年头,那肯定就是在天津卫了……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王胜仗却是一副吞吞吐吐的作态,幸是余光瞄见自个旁边的弹坑,不消逼问,立刻悉数招了:“不过虽然您老人家看中的洋人长得是倾国倾城,但您老人家每回看见您相好就跟看着瘟鸡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说大实话,咱还是头回听见您老人家承认那人高马大的西洋人是您老人家看中的相好。”
陈竟本是默然,心道:“这不都对上了?”却不料王胜仗竟给他倒豆倒出这一出,登时噌地起身厉声道:“妈的,你说什么?!”
老二
陈竟断然没有料想到,竟是他这好孙子见色思邪,他爷分明躲瘟神似的躲着“他爷相好”,如遭雷击,立即逼问王胜仗,这话有没有依据?是听人说的,还是亲眼见的?又知不知道他缘何要躲着他“相好”?
叫连长当头一喝,王胜仗鹌鹑似的一窝脖道:“报、报告连长!咱……咱当然是没胆子和您老人家胡说八道的,是……是咱亲眼见过几回的,还在汉东那会子,那洋人去前门找门房通报,您在屋里头听见信儿,从后门翻窗就跑了……”
陈竟听得直牙碜,王胜仗更是字字胆战心惊,生怕有损连长的光辉形象,幸是陈竟切齿道:“停什么?叫你停了?还有什么?继续照实说!”
王胜仗忙不迭道:“好……好,咱继续说,报告连长,您老人家还在汉东那阵子是……是不太待见那洋人,说他是西洋来的鬼佬,大不吉利——那阵子宅子里头老闹鬼,您老人家一宿一宿睡不着,说睡着就见鬼……
“咱前前后后排查了三四个月,是和尚也请了,道士也请了,也叫自己人守夜了,就是没用……幸好是您老人家高见,说闹的是西洋鬼,咱中国的道士和尚拿它不住,必须要请西洋人的神婆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