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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襄公三十一年(第2页)

郑国人跑到晋国来搞拆迁,这真是无法无天了。晋平公派大夫士去责备郑国人,说:“敝国由于刑政不能修明,所以盗贼横行,无奈诸侯的属官来朝见寡君,因此派官吏修缮宾客居住的馆所,故意将大门修得很高,围墙筑得很厚,就是为了不让贵宾们受到骚扰。现在您拆毁了围墙,虽然您的武士能够防备盗贼,但是让别的国家的宾客怎么办呢?敝国作为盟主,修院葺墙来接待宾客,如果全部毁掉,那么将怎么供给宾客的需要呢?寡君特意派我来请教拆墙的原因!”

子产回答:“郑国是个小国,处于大国之间,大国的需求无时不至,因此寡君不敢安居,搜罗了全国的财富,前来朝见。碰上贵国的办事人员不得闲,未能接见我们,又得不到命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接见。我们既不敢献上财礼,又不敢让它们日晒夜露。如果送过去,那就是君侯府库中的财物,不经过在庭院中陈列的仪式,是不敢送的。如果任由其日晒夜露,又害怕时而干燥时而潮湿导致货物损坏,加重敝国的罪责。我听说,当年晋文公做盟主的时候,宫室又低又小,没有可以眺望远方的高台,但是把接待诸侯的宾馆修建得又高又大,好像现在君侯的寝宫一样。宾馆的库房马厩都被加以修缮,司空按时整修道路,泥瓦匠定期粉刷墙壁。各国的宾客来到,甸人点起火把,仆人巡视宫殿,车马各有安置,宾客的随从有人替代,车辆管理员为车轱辘加油。搞卫生的,喂牲口的,管园子的,各司其职。百官的属吏,各陈其物。晋文公从来不让宾客耽搁等待,也没有听说他为此而荒废政务。他关心宾客的悲喜,时时加以安抚,对宾客不知道的事情就加以教导,缺乏的东西就慷慨周济。宾客来到这里,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自在,哪里有什么忧患?不怕抢劫偷盗,也不怕干燥潮湿!可是现在呢,君侯的铜鞮宫绵延数里,而前来朝觐的诸侯住的房子就好像奴隶宿舍,门口进不去车子,又不能翻墙而入。盗贼公然横行,传染病也趁机肆虐。宾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获得接见,君侯接见的命令也不知道在哪里。如果还不拆毁围墙,就没有地方收藏财礼,那罪过就更重了。请问一下,您到这里来有什么指示?听说君侯因为鲁国的丧事而伤心,我们对此也是十分悲痛啊!如果您能够为我们引见一下,献上我们的财礼,我们就修好围墙回去,而且会记得您的恩惠,岂敢害怕辛苦!”

士回去复命。赵武说:“确实如此,我们实在是德行有亏,把容纳奴隶的围墙去接待诸侯,这是我们的罪过啊!”请士回去向郑国君臣表示歉意。

晋平公很快接见了郑简公,礼仪有加,宴会更是隆重,回礼更加丰富,然后让他们回去。同时派人重新修建接待诸侯的宾馆。羊舌感慨地说:“辞令不可以废弃就是这样了!子产善于辞令,诸侯都因他而得利。《诗》说‘辞令和睦,百姓团结;辞令动听,百姓安定’,子产深谙此道啊!”

郑子皮使印段如楚,以适晋告,礼也。

郑国的罕虎派印段前往楚国,通报郑简公访问晋国的事,这是合于礼的。

莒犁比公生去疾及展舆。既立展舆,又废之。犁比公虐,国人患之。十一月,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弑之,乃立。去疾奔齐,齐出也。展舆,吴出也。书曰“莒人弑其君买朱”,言罪之在也。

犁比,莒子密州的号。莒犁比公生了去疾和展舆两个儿子,已经立了展舆为世子,又废掉。犁比公为人暴虐,国人深为忧虑。十一月,展舆依靠国人进攻犁比公,杀了他,自立为国君。去疾逃奔齐国,因为他的母亲是齐国人。展舆的母亲是吴国人。《春秋》记载说“莒国人弑他们的国君买朱”,这是说罪在莒犁比公。买朱即密州,买、密音近,“朱”急读音近于“州”,“州”绥读音近于“朱”。

吴子使屈狐庸聘于晋,通路也。赵文子问焉,曰:“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巢陨诸樊,阍戕戴吴,天似启之,何如?”对曰:“不立。是二王之命也,非启季子也。若天所启,其在今嗣君乎!甚德而度,德不失民,度不失事。民亲而事有序,其天所启也。有吴国者,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季子,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

吴国与中原之间的交流逐渐多起来。吴王馀派屈狐庸访问晋国,进一步打通双方往来的道路。赵武问屈狐庸:“延州来季子终于被立为国君了吗?攻打巢地的时候诸樊殒命,守门人杀了馀祭,上天似乎为季子开启了当国君的大门,现在怎么样了?”屈狐庸回答:“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是两位先王的命不好,不是为季子开启大门。如果上天开启大门,那也是为了当今的国君。他很有德行而且行事有法度,有德行就不会失去百姓,有法度就不会做错事情,百姓亲附而诸事有序,这是上天所开启的。保有吴国的,一定是这位国君的子孙。季子,是保持节操的人,就算把国家给他,他也不会做国君的。”

屈狐庸,就是申公巫臣的儿子。所谓“延州来季子”即季札,最初的封地为延陵,又称为“延陵季子”。后来又获封州来,所以合称“延州来季子”。

十二月,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宋之盟故也。过郑,印段劳于林,如聘礼而以劳辞。文子入聘。子羽为行人,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事毕而出,言于卫侯曰:“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其无大国之讨乎!《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礼之于政,如热之有濯也。濯以救热,何患之有?”

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裨谌乘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

根据宋之盟的约定,十二月,北宫佗陪同卫襄公前往楚国朝见。经过郑国的时候,印段到林去慰劳他们,按照访问的礼仪而使用慰劳的辞令。作为回报,北宫佗进入新郑访问。郑国由公孙挥担任行人,冯简子与游吉迎接客人。事情完毕之后,北宫佗出来,对卫襄公说:“郑国人办事有礼,这是几辈子的福气,恐怕不会被大国讨伐了。《诗》说:‘天气热得要命,谁能不去冲凉?’礼仪之于政治,有如天热了就要洗澡,用洗澡来驱除炎热,那就没有灾难啦!”

外交反映内政。子产主管政事,善于选择贤能而注重提拔和使用人才。冯简子能够决断大事;游吉举止优雅而且熟知典章制度;公孙挥了解各国政令,而且对各国卿大夫的姓氏、官爵、地位、才能等了如指掌,又善于辞令。裨谌能出谋划策,但是对环境的要求很高——如果是在旷野之中,没有任何干扰,他脑子转得特别快;如果在城市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就静不下心来,完全没办法工作。郑国如果有外交事务要处理,子产就向公孙挥咨询诸侯们的政令,并让他草拟几份外交辞令;然后跟裨谌一道坐着马车到野外去商量,让他策划是否可行;回来后再要冯简子分析决断;形成方案后,交给游吉去执行,让他和宾客应对。因此,很少有将事情办砸的时候。这就是北宫文子所说的讲究礼节。

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郑国人喜欢在乡校(即学校)游玩聚会,议论政治得失。蔑建议子产:“毁了乡校如何?”子产说:“为什么?人们把工作做完了,就喜欢到那里游玩,免不了会议论政事的得失。这是好事!他们认为是好的,我就推行它;他们认为是不好的,我就想办法改正。他们就是我的老师啊!为什么要毁掉它?我听说过以行善来减少怨恨,没听说用权威来防止怨恨的。我难道不知道用权威可以很快制止议论?只不过,这就像是防止洪水一样。洪水如果冲破堤坝,伤人必然很多,连我都不能挽救。不如把水小小地放掉来加以疏导,不如让我听到这些话而当作治病的药石。”

蔑说:“我从此以后知道,您确实是可以侍奉的。小人实在没有才能,如果坚持这样做下去,对郑国大大的有利,岂独有利于朝中几位大臣?”

孔子听到子产的这一席话,也下了一个结论:“仅此一事,如果有人说子产不仁,我不相信。”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侨将厌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

罕虎想要尹何管理自己的城邑。子产说:“尹何太年轻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担此重任。”罕虎说:“这个人做事很谨慎,对我也很顺从,我很喜欢他,他是不会背叛我的。让他学习一下,他就更能知道怎么办事了。”子产说:“不行。别人喜欢一个人,就要想办法对他有利。现在您喜欢一个人,却把政事交给他,这就好像一个人连刀都不会拿,您却让他去割东西,在多数情况下他会伤到自己的。您喜欢他,不过是伤害他而已,还有谁敢企盼获得您的喜爱。您是郑国的栋梁,栋梁如果折断,椽子就会崩溃,我也会被压在下面,岂敢不把话全部说出来?您有一匹漂亮的彩绸,是不会让别人用它来学习剪裁的。大的官位和大的封邑,是自身的庇护,反而拿给学徒去剪裁,它们比起漂亮的彩绸价值不是高得多吗?我听说过学业有成然后去做官的,没听过把做官当成学习的,如果最终这么办,一定会带来伤害。这就像打猎,弓马娴熟的人可以轻易获得猎物,如果让没驾过车、没射过箭的人来干,他一门心思都在担心人仰马翻,哪里有工夫去考虑猎物的事啊!”后人将“操刀伤锦”作为一个成语,比喻能力太低,不能胜任一件事情,即出于此。

罕虎听了,大为感动,说:“您说得太好了!我真是不聪明。我听说,君子力求知道大事和未来的事,小人只求知道小事和眼前的事。我就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寒知暖,会慎重地对待它;大的官位和大的封邑是用来庇护自身的,我却随意处置。如果不是您的话,我是不了解的。原来我说过,您治理郑国,我打理好自己的家事就行了。现在我知道这是不够的,从现在我向您请求,即使是我的家族事务,也听凭您去办理。”子产说:“人心各不一样,就像人的面孔,我岂敢说您的面孔像我的面孔。不过心里觉得有危险的,就将它告诉您了。”

罕虎认为子产忠诚,所以将政事全部交付给他,子产因此能够把郑国治理好。

卫侯在楚,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将有他志。虽获其志,不能终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终之实难,令尹其将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民所不则,以在民上,不可以终。”公曰:“善哉!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摄以威仪’,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以威仪也。《周书》数文王之德,曰‘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言畏而爱之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言则而象之也。纣囚文王七年,诸侯皆从之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可谓爱之。文王伐崇,再驾而降为臣,蛮夷帅服,可谓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之,可谓则之。文王之行,至今为法,可谓象之。有威仪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

卫襄公在楚国,北宫佗看到令尹公子围的威仪,对卫襄公说:“令尹像是楚国的国君了,将有别的想法。虽然能够实现心愿,但是不能善终。《诗》说:‘任何事物都有开头,很少有好结果。’善终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令尹恐怕不能免于祸难。”卫襄公说:“您是怎么知道的?”北宫佗回答:“《诗》说:‘不要滥用威仪,因为它是百姓的准则。’令尹没有威仪,百姓就没有准则。百姓不去效法的人,而在百姓之上,就不能善终。”卫襄公点头称善,又问:“什么叫威仪?”北宫佗说:“有威严而且使人畏惧就叫作威,有仪表而能使人仿效就叫作仪。国君有国君的威仪,他的臣子敬畏他而且爱护他,把他作为准则而仿效他,所以能够保有他的国家,享受好名声,传于子孙后代。臣子有臣子的威仪,他的手下敬畏他而且爱护他,所以能够保住他的官职,保护族人,宜其家人。顺着往下说都是这样,因此上下能够互相巩固。《卫诗》说‘威仪安和,不可胜数’,这是说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都要有威仪。《周诗》说‘朋友相互帮助,靠的就是威仪’,这是说朋友之间一定要用威仪来互相教导。《周书》列举周文王的种种德行,说‘大国害怕他的力量,小国怀念他的恩德’,就是说对他敬畏又爱护。《诗》说,‘无知无识,顺应天帝的准则’,这就是把他作为准则而加以仿效。商纣王囚禁周文王七年,诸侯都跟着周文王去坐牢,商纣王于是害怕而释放了他。周文王攻打崇国,两次出兵,崇国就降服为臣,蛮夷之人相继归顺,可以说是害怕他。周文王的功勋,天下称颂而且载歌载舞,可以说是准则。周文王的措施,到今天仍是规范,可以说是仿效他。这是有威仪的缘故。所以君子在官位上可以让人敬畏,施舍救人的时候可以让人敬爱,进退可以作为法度,周旋可以作为准则,容貌举止可以观看,做事情可以学习,德行可以仿效,声音气度可以让人快乐,举手投足有修养,说话有条理,用这些来对待下面的人,就叫作有威仪。”

该怎么说呢?这位北宫老先生的口水确实有点多了。相较之下,我还是喜欢《论语》里的孔子,说什么事情都言简意赅,让人一听就懂,而且很容易记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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