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时岑没有就地丢掉“尸体”的打算,他带着翻眼垂尾的小蝾螈一起,探寻了大半个城市遗迹,直至暮色四合时才准备返回——依旧没有扔掉它。
彼时随行的外派调查处人员打算替时岑处理死亡样本,在即将丢掉小蝾螈时,被时岑制止。
时岑将其余实验体放入大卡后备箱,又捏住莹白色的尾巴,倒拎起来晃了晃。
那只断掉的小爪子“啪叽”一声,落到时岑的靴上,又可怜巴巴地滚入蕨丛中,很快被卷入啃食。
“它太弱小了,”时岑向随行人员解释,“它应当属于黄金时代墨西哥钝口螈的后代,这种物种很古老,长不大,没什么杀伤力,但能活上十几二十年,可供灯塔爬行类研究室长期观测。”
“可它已经死了,”随行人员犹豫一瞬,“时岑队长,它根本达不到研究等级的最低活体条件——甚至连尸体都残破不全。”
他指了指那只已经被异变蕨类吃得七七八八的前爪。
“墨西哥钝口螈还有一个特性,”时岑笑了笑,“它们的任何一个部位,几乎都可以再生,四肢,尾巴,甚至大脑。”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装死两小时、又被倒拎许久的小家伙终于忍不住,狠狠扭身咬了时岑一口——它的牙齿倒是显现出异变特征,非常尖锐,轻而易举地刺破了时岑的手套与皮肤,带出淋漓血珠。
随后,时岑连眉头都没皱,就干净利落地把它拔下来,装进盒中,又带回灯塔,将它彻底变成了178号实验体,送至文珺博士的0713号实验室。
在此期间,时岑并未再从灯塔处得到任何关于178号实验体的反馈。
所以,它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在半年间迅速产生巨大化异变、长出尖锐骨刺,几乎完全改变了外型与生理特性。
178号,甚至彻底从“它”变成了“祂”。
灾难元年之后,生物基因链变化所致的各种异变随处可见,这个世界似乎发生什么都不再奇怪——但一种强烈的、难以忽略的渴盼感从时岑胸中涌现。
他必须要亲自去往陷落地,找到178号,揭开疑团。
如果得不到军方的支持,他丝毫不介意单独前往,即便那样需要格外做许多事前准备。
思绪万千中,时岑的手指无意间,又摩挲上那枚红色小痣。
指腹同手腕内侧皮肤摩擦的感觉很微妙,前者常年握枪持刀,表面覆盖粗粝茧层;后者却因为隐于袖中,无法被锻炼到,因此格外白而薄。
如果是一个人摩擦自己的皮肤,就将同时感受到粗糙与细腻,矛盾触觉交融之间,摩挲感也会被淡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那是某一个人在触碰自己时的情况。
——显然,时明煦因为体会到腕部过分鲜明的摩挲感,而产生了某些陌生的困扰。
他明明只是将指腹轻轻贴在腕侧想事情,但那块皮肤上传来的粗粝感无法忽略,随之而来的还有突出的热意,比方才那点隐约的温差鲜明许多。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反复触碰他的小痣,还不是轻微试探,而是肌肤相抵的反复磨砺。
时明煦的思维被迫打断。
很快,距离小痣最近的神经末梢开始传递轻微电流感,顺着手腕内侧一路上攀至手臂、脊椎,进而分兵两路,有部分流入心脏和四肢,带来轻微翻涌的酥麻感,余下的则游至大脑,迫使中枢神经系统下达抗拒的指令。
停下来,很奇怪。
时明煦像被烫到一样,指腹骤然脱离手腕的同时,他将后者抬举至眼前——可那处的皮肤压根儿没有变红或发烫,它白皙如常。
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但生理感官上的余韵仍未彻底消弥。
时明煦只好将思绪转移至别的事上,试图向杜嘉这个八卦达人打探更多有关外城的事情——无论是异变植物入侵、还是别的什么异常。
“啊,您说这个。”杜嘉转完一轮病房,又回到时明煦的房间,“我刚听外城的朋友说,‘白日’纠集了不少民众,正在七十三区游行示威,指责城防所的人不作为,连佣兵团回城检查的工作都做不好”
杜嘉顿了顿,有些愤懑:“他们的组织者龟缩幕后,这次据说牵头的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白日’就是这样,总会让无法承担责任的孩子揽下一切。”
时明煦听得皱眉,他想起那个名为阿什利的男孩,瞧着也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
杜嘉喝了一杯水,正欲继续开口时,时明煦的通讯器亮起。
缠枝白玫瑰覆盖左耳,将柔软的、薄薄的耳垂也映得莹润,时明煦搭上食指,链接对面。
“时明煦博士,您好,这里是灯塔事务处理中心。”对方声音显出一种模板化的愉悦,“恭喜您,0716号实验室已经提前完成清理。”
“博士,灯塔随时欢迎您的回归。”
牵引
时明煦立刻决定结束假期,明天就重返工作。
不过等他做完最后一轮检查,离开医疗中心时,乐园的黄昏已经快要结束。
晴日短暂过去,雨季还没有彻底终了,但也接近尾声,错过晚高峰后,还在乘坐电轨通勤的居民很少。
时明煦上车时,看见车窗上密密麻麻的细小水珠,但很快,珠粒被行驶中带起的风吹得向后,拖曳出流星一般长长的尾巴。
窗外的一切都笼罩在暮雨里,内城永远这样安静,又秩序井然,闪烁着的霓虹很少,就连铅白或灰蓝色建筑中的灯光也已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