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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那牌匾上面写着汤行天下四个字儿(第3页)

李老鳖一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儿啊,别管谁家的汤好汤孬,招牌在那儿竖着呢,别管招牌竖在哪儿,祥符城就恁大一点儿城壳娄,南关放个屁北关都能闻见,只要汤好,锅支在哪儿都不碍着,碍着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风水,风水不中,汤再好冇用。今个我把话给你讲白了,黑墨胡同那个地儿,破财。”

听李老鳖一这么一说,章兴旺不再吭气儿了。

章兴旺压双龙巷回到家,刚一进门,章童就对他说,石老闷家的汤锅,今个在西大街上开张了,可热闹,还拉了火鞭,清平南北街上不少人去捧场,都瞅着石家汤锅上面挂着的那块牌匾撇嘴。

章兴旺:“为啥?那牌匾上写的啥?”

章童:“那牌匾上面写着‘汤行天下’四个字儿。”

章兴旺:“啥?你再说一遍?”

章童:“汤、行、天、下。”

章兴旺一边琢磨着汤行天下这四个字儿,一边听儿子继续往下说。章童说,石家汤锅掌勺的是石老闷他儿石小闷,还可像那么回事儿,石小闷一边给人盛汤,嘴里还不停地吆喝,说石家汤锅里用的食材,是压郑州进的货,保证品质不说,还保证过口不忘,更能保证石家的汤味儿,在祥符城里是独一无二的汤味儿。

章兴旺一边听儿子说,嘴里一边默默地念叨着:“汤、行、天、下。”

章童一脸不屑地说道:“汤行天下就是说他家的胡辣汤牛逼呗。”

章兴旺鼻子里轻哼一声,说道:“胃口不小啊,这架子扎的,可不只是要通吃祥符城啊。”

章童:“别往心里去,他家挂那块匾,无非是想说他家的汤祥符第一呗,他说第一就第一了?等咱章家汤锅支起来的时候,咱也挂上一块匾,我都想好了,上面也写四个字儿——天下无汤。”

“天、下、无、汤……”章兴旺瞅着儿子的脸又琢磨了一番,随后坚定地说道:“天下无汤,中,这词儿中,还真不是吹牛逼,只要喝罢咱章家汤的人,咱都要让他们知,天下真的是无汤了。”

章童问他爹,刚才去双龙巷请教李老鳖一的结果是啥?汤锅是不是还要支在黑墨胡同口跟儿?在章童的询问中,章兴旺始终冇吭声,似乎在想其他与此无关的啥事儿。

章童:“爸,我问你话呢。”

章兴旺癔症看一下:“啥,啥话?”

章童:“我问,咱家汤锅是不是还要支在黑墨胡同口跟儿?李爷爷是咋说的?”

章兴旺:“噢。”

章童:“噢啥噢,你说话呀!”

章兴旺转过神来之后,把去双龙巷请教李老鳖一的前前后后告诉了儿子。

听罢他爹的转述之后,章童虽然不懂风水上的奥秘,但他觉得有道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还是应该放弃黑墨胡同口跟儿。于是,他蹙着眉头问他爹:“爸,你觉得,咱家汤锅支在哪儿比较合适呢?”

章兴旺一字一顿地说:“东、大、街。”

章童瞪大眼睛:“东大街?石家的锅支在西大街上,咱家的锅支在东大街上?这不是明显两家要挺瓤吗?”

章兴旺:“看你说的啥话,东大街离西大街远着呢,就是真挺瓤也挺不到一块儿啊。再说,刚才我压双龙巷出来,压东大街经过,我一瞅,好家伙,一夜之间,沿街开了好几家做小买卖的门面,卖啥的都有,简直就像雨后春笋。可见,这是祥符市在落实党中央那个会的精神。咱老百姓可不管那些,只要让做生意,就立竿见影,谁跟挣钱有仇啊。说实话,原本我还冇想到要把汤锅支到东大街去,既然石老闷敢大言不惭地说他石家的汤是汤行天下,那我就非得跟他比试比试,只要喝罢咱章家的汤,他石家的汤就行不了天下,除了咱章家的汤,天下一准就无汤了!”

章童心有余悸地:“爸,东大街西大街,汤行天下和天下无汤,人家会不会认为,这是咱两家在较劲,要挺瓤啊?”

章兴旺:“管人家咋认为,较劲不较劲,挺瓤不挺瓤是恁俩孩儿的事儿,他石家汤锅掌勺的是石小闷,咱章家的汤锅掌勺的是你,只要石老闷不露面,我也不会露脸,谁想说啥谁说啥,不管谁说啥,最终还是要用汤来说话!”

很快,章兴旺就在东大街上找到一家只能搁三四张桌子的小门面房,三下五除二就拾掇朗利,冇出两天,章家汤锅就正式出摊儿了。果真像章童说的那样,一块“天下无汤”的大牌匾挂在了汤锅上面,别看门面小,这块大牌匾却十分打眼。掌勺的章童往牌匾下面一站,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头上戴着白色礼拜帽,俩胳膊套着白袖套,腰上扎着蓝围裙,手持木勺,朗朗利利地站在了热气腾腾的汤锅前,精神抖擞地给喝家们盛汤、端汤,他妈高银枝在给他打下手,负责把喝空的汤碗收集到一个小水池里洗干净。别看门面小,只有三四张桌子,开张冇两天,就又在门面外的马路台上摆放了两张桌子,还真印证了章兴旺那句自信满满的话,“酒香不怕巷子深,汤好不怕门面小”。话又说回来,章家汤锅开张之后,头几天的汤当然是章兴旺亲自下的料,从食材到每一个下料步骤,都是章兴旺亲自操刀,也让儿子章童学到了不少稀罕,学到的最大稀罕,还是在胡椒的运用上。让章童惊讶的是,他爹用的胡椒,并不是栽种在自家院子那十来个花盆儿里的,而是他爹压东大寺后院取来的。

东大寺的后院,“文化大革命”之前是做经堂席的地方,“文化大革命”破四旧,不让再摆经堂席了,后院一直闲置着,住了一个无家可归、压宁夏那边流落到祥符来的穆民。章兴旺神神秘秘地告诉儿子,花椒大料之类的东西,放久了会失去自身的香味儿,调味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要想长期存放,必须要瓶装后存放在防潮防霉干燥阴凉的地方,存放多长时间也冇事儿,啥时候需要啥时候拿出来。千万不要放在灶台附近,灶台附近水分多,温度也高,对花椒大料来说最犯忌讳,容易变霉不说,对任何作料都属于危险地带。那些食堂里的厨子根本就不懂,只图省事儿,用着方便,殊不知,若按照他的说法存放花椒大料之类的作料,保准新鲜如初。章兴旺是个特别有心机的人,这可能与他的犹太血缘有关,他与那个住在东大寺后院的穆民关系不错的原因,是他对单身流浪汉的友好里隐藏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把每年在花盆儿里栽种的印度胡椒,收集起来装进一个个玻璃瓶,存放在东大寺的后院一间他认为最适宜存放的屋子里,小恩小惠那个看守后院的流浪汉。年复一年,他已经在东大寺后院里,存放了不下一百瓶的印度胡椒。章兴旺对万分惊讶的儿子说:“孩子乖,好好熬你的胡辣汤吧,根本用不着为胡椒发愁,但你必须牢记一点儿,咱家胡椒的秘密,打死也不能外传。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儿,祥符城里支胡辣汤锅,咱就是老大,别人就是坐飞机也撵不上咱。”

对儿子支章家的胡辣汤锅,章兴旺确实很有自信,唯一让他心里还有一丝不安,啥时候想起啥时候心里还闹和的,就是那个不知窜到哪儿去的李慈民。别人说啥吧,都是道听途说,也说不到点儿上,大不了就是说当年在黑墨胡同口跟儿,李章两家相互砸锅那一板,印度胡椒到底是咋来的?谁也说不清,包括那个能掐会算、学问又大的上八仙李老鳖一。说句难听话,就是把点底的人都说,印度胡椒的根儿在李慈民那儿,又能咋样?只要李慈民不露面,别人说啥都是白搭,他可以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印度胡椒就是他章兴旺带到祥符来的。这么些年,他曾不止一次在夜里梦见过李慈民,梦里头不是他把李慈民撂翻,就是李慈民把他撂翻。梦醒之后,他在想,最后谁能把谁撂翻,只要李慈民不回到祥符城,谁也说不准最后谁能撂翻谁。每一次想到这儿,他都会自己安慰自己,只要是共产党的天下,李慈民即便是活着,也不敢回祥符城来。

章童得知印度胡椒已经不是问题后,就问过他爹,当初这印度胡椒是压哪儿弄来的?章兴旺说,压哪儿弄来的并不重要,就像那些去耶路撒冷朝觐的人一样,压哪去的重要吗?重要的是能摸到那堵哭墙,沙家的牛肉还是压山东来的呢,只要祥符人爱吃,别管是压哪儿来的,牛肉好吃才是重要的。章童认为他爹这句话在理儿,他在心里暗下决心,要让天下无汤那块招牌享誉整个祥符,让喝家们在心里和嘴里都认同,挂在东大街上的那块天下无汤的招牌。

聪明加上用心,东大街章家汤锅的口碑很快就超过了西大街石家的汤锅。老喝家们的评价就是,章家的汤比石家的汤好,就是好在味重喝罢通透,归根结底还是在配料上的差别,这种差别就是胡椒。对于懂汤的老喝家们来说,他们来东大街喝章家的汤喝的是门道,而那些喝不出门道,只是来喝热闹的喝家来说,瞅见东大街章家汤锅人多,立马就会去西大街喝石家的汤,就在这些只会喝热闹的人当中,难免会把对章家汤锅的看法传递到石家汤锅。其实这倒冇啥,也很正常,但就怕有人别有用心,单门儿挑唆。这一次在章家和石家中间单门儿挑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去高压阀门厂上班的周洁。

章童是在章家汤锅开张的前一天,把这个消息正式告诉周洁的。在此之前,就是章童给祥符大学送汤的时候,周洁只是认为,章童不可能把支汤锅当成他真正的事业,当不成小学老师还可以干别的嘛,给祥符大学做汤只是个过渡。那么一个帅气的男孩儿,咋会一头扎进胡辣汤的锅里,这不是胸无大志,混到老也跟他那个支过汤锅的爹一满似样嘛。就是以后结婚,人家问起恁家那一口是弄啥的,说起来也不好听不是,卖胡辣汤的,你就是胡辣汤卖得再好,也上不了席面不是。胡辣汤熬得再出类拔萃,你再瞅瞅,不管是婚丧嫁娶席面的任何桌子上,能瞅见一碗胡辣汤不?就是这个道理,作为自己的对象、男朋友、未婚夫,卖胡辣汤的咋拿得出手啊?

周洁和章童在理事厅街小学当代课老师那会儿,章童跟周洁叨叨过他爹在凹腰村救过石老闷的事儿,因为有救命之恩,石家人对章家人都有感恩之心。章家在右司官口支杂碎汤锅不遭寺门人待见,在寺门人背后说章兴旺邋撒话的时候,只要石老闷在场,他都会替章兴旺圆场,说章兴旺那人还是很义气的,要不他就死在凹腰村了。也正是因为石老闷替章兴旺圆的这些场,寺门人对章家的排斥也显得冇那么过分,章兴旺为此还挺感激石老闷的。

让章兴旺咋也冇想到的是,石老闷抢在自己头里支上了汤锅。讲实话,石老闷要是把汤锅支在寺门,章兴旺也不会有恁大的隔意,但清平南北街上的人谁都可清亮,石老闷不可能把汤锅支在寺门。别管是不是马老六他儿接替了马家的汤锅,寺门那块地儿,压民国开始就是马家在那儿支汤锅,似乎有一种约定俗成,祥符城里的喝家们只要说去寺门喝汤,那就是马家的汤,冇第二家。所以,石老闷可知趣,不想把汤锅支在寺门,就是避免让马老六心里不得劲,都是一个门口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在做吃食儿这个问题上,寺门人的心里都可清亮,要保持邻里之间的一团和气。谁要是不顾这种邻里关系去逞能蛋,一定会遭到寺门人的白眼,生意好就不说啥了,生意要是不中,寺门人嘴里不说,心里一定会骂:卖尻孙,为了点吃食儿,坏了寺门的名声。在寺门人的眼里,寺门吃食儿的名声比啥都重要,祥符人爱往寺门窜,可不是慌慌东大寺,都是慌慌寺门的吃食儿。正因为这,压民国开始,每当清平南北街上出现一个新吃食儿摊位,就会成为寺门人的众矢之的。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石老闷才把胡辣汤锅支到了西大街上,谁知却得罪了章兴旺。

话说回来,在章兴旺去拜访李老鳖一之前,心里的算盘也打过西大街,东西大街都是祥符可做生意的地方,祥符城里像东西大街这样的热闹街道不算很多,论街道的长度和热闹程度,除了贯穿祥符城南北的中山路,就属贯穿东西的东西大街了,这条路东起曹门西到西门,横跨中山路、书店街和南北土街,可以说是祥符城屈指可数的主干道。章兴旺之前心里对西大街有盘算,是他觉得西大街要比东大街更热闹一些,本身祥符城西的人流量就要比城东的大,就吃食儿而言,除了像寺门那种在岁月中磨砺成形的吃食儿名街,其他位置支锅卖汤,还真要选有人流量的街道。章兴旺对西大街有过盘算也正是于此,当他一听石老闷抢先一步占据了西大街,他丝毫不带犹豫就选择了东大街。虽说他嘴里说要让章家汤锅和石家汤锅在东西大街上论个公母,也只是个心里斗气,别管东大街还是西大街,生意各是各的,谁也不碍谁的蛋疼,但是,如果被人带有阴谋地挑唆,那可真会出叉劈。

让章兴旺和儿子章童冇想到的是,这个阴谋挑唆的人,会是章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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