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自布置了这次宴会,把一包毒药交付一个主管宦官,说:“奉圣旨,命汝掌管此宴。若诸王有言语不逊者,即选其尤者,于酒中投药。若无言语不逊者,即于鄄城王酒中下药也!然而可伤一人,不得伤二人也!”宦官当然遵命。
三国时,特别在北方,都是酒精含量很低的黏小米酒,诸王也都用陶碗大口饮酒;而宦官们来回使用大陶壶注酒,所以下毒十分方便。只因曹彰发牢骚,他就成了曹植的替死鬼。
曹彰死后,曹丕就以皇帝的身份,为皇弟任城王“暴薨”发哀。曹丕感觉死了一个,已是朝野震惊,打算十多天后,就下旨让诸王各自“归藩”。
郭皇后说:“臣妾以为,若乘机赐鄄城王死,不知官家圣意如何?”
她和曹丕又商量起来。
十多天之后,曹丕下旨,再召诸王到文治殿,他要亲自宴请。
圣旨传到永寿宫,卞太后和曹植都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
曹植落泪说:“若是必欲赐死,难免一死,儿子不得不赴矣!”
卞太后悲愤地说:“事已至此,汝先行,吾当拼死相救也!”
曹植来到文治殿,脱鞋进殿。诸王或前或后,都进入殿堂。大家都已知曹彰的死耗,却避免交谈,兔死狐悲,既伤感,又紧张,不知今天的命运如何。只是彼此略为寒暄而已,整齐跪坐,静待曹丕的到来,静待命运的判决。
曹丕终于从屏风后走出,他全套皇帝行头,头戴冕旒,垂十二旒,身穿飞龙衮衣,登御床跪坐,相从宦官十二人,在御床两边侍立。
十个皇弟本来就按序列,分两行跪坐,每行五人,他们立即起跪,向皇帝行顿首大礼,口称:“臣等顿首,参拜官家,恭祝圣躬万寿!”
曹丕说:“众皇弟免礼,就座!”
大家谢恩后,就恢复跪坐姿势。
曹丕用略带哽咽的语调说:“朕深念皇弟之亲,行诸王之礼,特召诸王,赴洛阳相聚,以慰思念之情。不意任城王溘然而逝,朕甚哀恸也!”说完,竟掉下几滴眼泪。
他稍停顿一下,又满面笑容,说:“诸王到京数日,朕今日设宴款待,为诸王洗尘。诸皇弟可于明日登程,各自就国矣!”
众人立即又起跪,行顿首大礼,说:“臣等谢官家大恩!”
曹丕又面向曹植,说:“雍丘王在国,多有不规、怨谤之行,可知罪否?”
曹植脸色难看,说:“臣蒙官家特恩,谨言慎行,监国谒者可知。”
曹丕冷笑一声,说:“此正是监国谒者灌均所报,朕念兄弟之情,故隐忍不发。”
曹植说:“此乃监国谒者灌均诳奏也!可召之到京,臣愿与之对质。”
曹丕说:“不须对质,朕念兄弟情重,甚愿屈法申恩。雍丘王且起立,到朕御床前!”
曹植说:“臣遵命!”他站起身来,走近曹丕。
曹丕说:“雍丘王为才高八斗之诗才,可于七步之内,吟一新诗。如成,朕自可屈法申恩矣!”
曹植说:“臣敢请官家命题。”
曹丕说:“朕与雍丘王为兄弟,可以此命题。”
曹植走了六步,便悲愤吟哦:
煮豆持作羮,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听后,面露尴尬的神色,而在场的其他九位皇弟都忍不住以袖掩面。此时,卞太后也满面泪容,出其不意地走进殿里。原来她在曹丕进殿后不久,也来到文治殿。她先命令宫婢来,嘱咐殿门外宦官,不得大声通报。所以她到来后,殿里不知,她只是站立殿外,听里面对话。
曹丕只能下御床站立,向母后请安。卞氏一面哭,一面抱住曹植说:“官家意欲何为?是否欲除皇弟?”
曹丕尴尬而窘迫地辩解说:“朕无此意,唯是逢场作戏耳!”
卞氏说:“先帝崩逝后,我下令,命官家继位魏王。时子文与子建各统重兵于洛阳,二人密议,以为当遵父母之命,不可与官家争位。故到邺城,即时释去兵柄。二皇弟于官家有大功,不意子文瞬时即成故人,岂不痛心疾首之至矣!”说完,就号啕恸哭。一时之间,十个皇弟都泣不成声了。
曹丕满脸窘色,僵立许久,才说:“朕意唯是与诸王欢宴告别,既是太后枉驾亲临,可同席共宴也!”他立即吩咐摆上十二个食案,酒食伺候。
卞氏还是不依不饶,说:“只需设十一案,吾当与子建同案共食也。官家所知,子建为先帝与吾最爱,自此之后,子建若有三长两短,吾亦唯一死耳!”
曹丕被逼无奈,只得说:“皇太后且安心,朕与雍丘王为兄弟,雍丘王拥朕有功,决无事也!”
十二食案摆好后,曹丕和卞太后居中面南,十个皇弟分两行,并列东西,一行五位,这场盛宴算是在强颜欢笑中开始和结束。
酒阑席散,曹植扶着卞氏回永寿宫,这是母子俩同宿的最后一夜。曹植跪着抱卞氏的腿,感泣不已,说:“生吾者,先王与母后;活吾者,慈母也!”
卞氏说:“吾年老气衰,可慰我孤寂者,唯有汝兄弟二人与新妇甄氏。如今二人皆死于非命,唯汝可相伴随,而明日又不得不痛别,从今即是孤寡一人矣!岂不哀哉!岂不痛哉!”
但时光过得太快。到了天明,曹植还须与母亲告别,踏上归程。
曹植本拟与庶弟白马王曹彪同行一阵,但不被允准,只能各走各的路。曹植难忍感恸之情,给曹彪赠诗七首,“愤而成篇”“亲爱在离居。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反亲疏……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此外,他也为曹彰写了诔文,抒发悼念哀恸之情。尽管满腔悲愤,终究不敢涉及曹丕半个字。
转眼就到了黄初七年(226)五月,酒色过度的曹丕突然患重病,卧床不起。在昏沉恍惚之中,做了一个噩梦。只见曹操跪坐在大床上,两边站立的有甄夫人、曹彰、丁仪、丁廙等一大群人。甄夫人颈戴缢死的丝帛,曹彰七窍流血,丁仪和丁廙则是无首尸站立,手捧自己的人头,整个场面阴森恐怖。各人逐一向曹操诉说自己的遇难。曹操大怒:“将此口蜜腹剑之逆子,乱杖打死,为众人报仇矣!”曹丕当即被军士按地,乱棒齐下,他在喊痛声中惊寤,遍体大汗淋漓。
当时正值清晨,曹丕全身发冷发抖,心中充满垂死前的恐怖感。他叫来郭皇后,郭皇后只能升床,跪坐枕边,才能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曹丕有气无力地把梦境叙述一遍。郭皇后也感觉害怕,她想了一下,说:“官家久不立太子,拟待阿平阿平是曹礼的小名。成人之后。如今势已迫矣!若尚犹豫不决,永寿宫太后必下旨,以雍丘王继位。依妾之愚见,不如急召阿明,立平原王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