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姬道:“以臣妾之见,主公最好以年老之名退出君位,举国授予申生。他的愿望得以实现,也就不会为难主公了。”
她见晋献公又陷入沉思之中,照着他的软肋,又加一拳:“且昔者,曲沃之兼翼,非骨肉乎?先武公不顾其亲,故能有晋。申生之志,亦犹是也。请主公让之,以满其欲。”
晋献公摇首说道:“不可!”
骊姬道:“有甚不可?”
晋献公道:“寡人以武与威立世,破国者二,灭国者三。今当吾身而失国,不可谓武。有子而不胜,不可谓威。失武与威,人能制我,虽生不如死。卿勿忧,容寡人慢慢图之。”
骊姬道:“今赤狄皋落氏屡侵我大晋,主公何不使申生将兵伐之?若其不胜,罪之有名。”
晋献公道:“若其胜了呢?就像伐狄、伐霍、伐魏那样?”
骊姬道:“前次,申生连灭三国,非其能也。乃赵夙、毕万之力,加之狄又内讧。这一次主公设法将赵夙、毕万调回,他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晋献公道:“这个好办。”当即降旨一道,命申生将兵讨伐赤狄,留赵夙、毕万分别驻守狄、魏。
这一招过于拙劣,明眼人一看便知。重耳坐不住了,扮作商人,由狐毛相伴,潜往曲沃。
行至旷野,雷鸣电闪,瓢泼似的大雨从天而降,行人全都加快了步伐,重耳也在跑,跑得气喘吁吁。但在他的前方有一书生模样的汉子,身背竹简,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当重耳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你这人,未免有些太斯文了,下大雨也不乱步。”
书生立马回道:“乱步怎样,不乱步又当怎样,难道前面没有雨吗?”
重耳略略怔了一下,是啊,前面也在下雨,跑快跑慢有甚区别?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和书生攀谈起来。
“贤兄,您贵姓?”重耳问。
“免贵,在下姓介,名子推。”书生不紧不慢地回道。
重耳啊了一声道:“你就是介子推!久仰久仰!”
介子推在晋国的名气虽说不如重耳,但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他的父亲介信,原是朝中的大夫,因翼城有人作乱,被晋献公遣往翼城,改任翼城邑长,虽是一个邑长,但因翼城曾为晋都,朝廷上下对他很是看重。莫说一个大夫的儿子,就是再小几级的官员,哪家公子没有奴仆、车马?介子推没有。他说,当官的是我父亲,又不是我自己。所以他从来不摆阔气,平时的吃喝穿戴,跟普通的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介子推十八岁那年,前去翼城探望父亲,那时的旅店,没有被褥,顶多有一条稿荐稿荐:稿,稻麦的秆子;荐,草席。稿荐指用麦秆织成的比草席要厚的东西。。介子推带着被褥和书简上路,当然,这被褥和书简由毛驴驮着,不用他背。但他得喂毛驴呀。又是走路又是喂驴,虽说十分辛苦,他却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从没想到要打扰沿途的官府衙门。
他走了七天,才到父亲的官署。父亲见儿子到来,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即将他安排在驿馆,并要他多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他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我又不是官员,怎么好住在驿馆呢?
他东寻西找,找到了马厩里的一个角落,住了进去。
介子推见重耳气度不凡,便有心和他结交,满面带笑道:“弟已把弟的贱名告之于兄,兄可不可以把兄的尊名也告之于小弟。”
狐毛抢先回道:“不瞒子推兄,我家公子,姓姬,名重耳。”
介子推闻言,倒身便拜:“不知公子驾到,失敬得很。”
重耳双手将他搀起:“不知者不为罪,但不知贤兄要往何处去?”
介子推道:“前行三十里,乃小弟的寒舍,当然是回家了。”
重耳喜道:“你我正好同路。”
他二人一边走一边聊,聊天文、聊地理、聊当地的风土人情,什么雨不雨的,全然不放在心上。那雨倒也知趣,没下多久便停了下来。
路过介庄的时候,经介子推力邀,重耳、狐毛随他来到介子推家中。一个堂堂国都的邑长,其家和普通的农户并没有什么两样,土打的院墙,房子坐北朝南,屋顶有草有瓦,那瓦位列前、后、左、右,各八行,俗称金镶玉。
安顿好重耳、狐毛之后,介子推将一只老母鸡撵得满院子乱飞,狐毛慌忙跑了过来,帮他将鸡捉住,双手交给介子推。
谁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介子推端进来两盘素菜,外加一盆稀粥和六个花卷馍。
狐毛有些纳闷:那鸡明明是杀了呀,杀了鸡不用来招待客人,留它何用?但又不好意思问。
饭吃到一半,介子推被母亲唤到内室,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盘子,盘子里放了半只鸡。
介子推满面笑容道:“公子有口福,小弟母亲说她一个人吃不了一只全鸡,特分出来一半让小弟招待客人。”
狐毛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欲要发作,被重耳拿眼神制止住了。
夜里歇宿的时候,狐毛满腹牢骚地说道:“介子推这人,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却不是个东西。”
重耳笑问道:“他怎么不是个东西?”
狐毛道:“杀了鸡不用来招待客人,却拿去孝敬他的老娘,他的老娘吃不完了,又拿来让客人吃,简直把我们当成乞丐了!”
重耳道:“有了好吃的东西,先老娘后客人,这正是一个大孝子所为,能和这样的大孝子交朋友,不正是吾等的福分吗?”
狐毛张了张嘴,欲说又止。
重耳见他仍是有些不服,循循善诱道:“先贤说,有三种人不可交,汝知道不?”
狐毛摇了摇头。
重耳屈指说道:“不孝敬父母的人不可交,连父母都不孝敬的人,还会对别人好吗?这是一不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