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孔宁奉了陈灵公之旨,先行一步,来到株林。
他是为传旨而来,夏姬不能不见,且还要红毯铺地,将他迎到堂上。
孔宁展开陈灵公之旨,朗声读道:“寡人久闻株林幽雅,风景如画,忙中偷暇,前来一游,请夏夫人预为接驾。”
夏姬三叩而起,双手接过御旨,恭恭敬敬地放在神龛之中。
“孔大夫请坐。”夏姬礼节性地让道。
“不用坐了,主公怕是马上就要到了,你我同去株林外边迎他一迎。”
夏姬道:“主公驾临敝地,乃素娥莫大之荣幸,岂能便装去见?”当即回到内室,换上礼服,方才跟随孔宁,来到株林之外。却见一队人马已在那里等候,心中不觉有些忐忑。
国君出行,可不是一件小事,首先得清道,还得由仪仗队开路,当时的仪仗队,并非今天的仪仗队,乃是由宫廷侍卫组成,手执长戟,人员当在百人左右。仪仗队之后,是上卿或大夫,之后才是国君。国君乘坐的车也有讲究,叫乘舆,轮子是红色的,两个车把两个车键,金色的龙纹,附有车厢,车的横木文有老虎,虎头衔着车轭,左右是吉祥的阳筒,金丝雀站立在横木上,驾以引车的曲木镂有图画,羽毛的盖子非常华丽,树一样的大旗,有十二杆小旗,画上日月升腾的图案,由六匹马牵引,马嚼子镂了锡,金质的马扣,铣质的插翟毛工具,里面插着野鸡尾,红色的垂缨,红色的毛织品,十二根金,左边的饰物用牦牛尾制作,挂在左驯马轭上,像斗篷那么大……乘舆之后,又是侍卫,也在百人左右。如此浩大的队伍,来到株林,若是一般人家,早就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接待了。
夏姬乃是郑君之女,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不慌不忙地来到陈灵公面前,拜谒致辞曰:“刚刚得知主公驾临,有失迎候,还请主公见谅。”其言如新莺巧语,呖呖可听,其貌天仙不及,六宫妃嫔尽失颜色。
陈灵公忙还了一礼道:“寡人闻听株林幽雅,梨花正茂,特来一观,惊扰尊府,幸无见怪!”
夏姬敛衽对道:“主公玉趾下临,株林增色,贱妾备有薄酒,请主公到寒舍一坐。”
陈灵公道:“既是为观花而来,咱还是先观上一番再说。至于盛馔之事,不妨移在园亭。”
夏姬道:“恭敬不如从命。主公既然为观花而来,贱妾亲为前导。”
夏姬应对有序,陈灵公心上愈加喜爱,命夏姬除去礼服,引宾入园中游。夏姬遂卸了礼服,露出一身淡装,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别是一种雅致。
在夏姬的前导下,陈灵公一行来至后园,却有乔松、秀柏、奇石、名葩,池沼一方,花亭几座,中间有一高轩,朱栏绣房甚是阔敞。此乃宴客之所,左右俱有回廊,轩后曲房数层,回廊周折,直通内院。园外有马厩,乃是养马之处。园西空地一片,俱是梨花馥郁缤纷,香气袭人,正是一所好花园也。陈灵公观看了一阵,轩中筵席已备,夏姬盈盈说道:“主公请入席。”
陈灵公笑而入之,乃命孔宁坐右,夏姬坐左,君臣三人开怀痛饮,直至日落,灵公装醉,宿于株林。
夏姬正欲转身回室,被孔宁拦住:“主公醉成这样,汝何忍去之?”
夏姬回曰:“贱妾乃一女流,在此多有不便,不去又当怎的?”
孔宁道:“侍寝。”
夏姬吃了一惊,反问道:“汝说什么?”
孔宁道:“不瞒汝说,主公仰慕夫人已久。今以观花为名,来会夫人,还望夫人切莫负了主公之意。”
夏姬变脸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在下很想提醒你一句,有人向主公告发,夏司马之死,与你和仪行父有关。”
“有关在何处?”
“汝与仪行父勾搭成奸,谋杀了夏司马。”
“你……”夏姬手指孔宁鼻子道,“你血口喷人!”
“这话不是在下杜撰,乃是主公亲口对在下说的。若按主公之意,要将汝和仪行父千刀万剐,是在下苦口相劝,主公方才松口。我这一次把他带到株林,就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自救的机会。”
夏姬冷哼一声道:“你别骗我,你也别装好人!夏御叔已经死了六年,我和仪行父才好了几天?怎能和杀害夏御叔扯到一块?分明是你吃不到桃子。不,不是你吃不到桃子,是你自己不吃,反怨恨于我,教唆主公来治我。你治吧,大不了一死!”
说毕,扭头向室外走去。
“站住!”孔宁一声断喝,夏姬不由自主地将已迈出门的右脚收了回来。
“我没想到,汝竟是一个巾帼英雄呢!是的,汝不怕死,但汝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让汝死的吗?”
夏姬没有接腔,也没有回头。
“骑木驴!骑木驴你知道吧?木驴是一种专治淫妇的刑具,行刑时将犯妇脱光身子,置于木驴之上,而后由四个壮汉抬着游街。而后,再问剐刑。你固然不怕死,但你不能不要脸吧?还有,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夏子南想想,你想不想知道,我是用什么刑罚去杀夏子南的吗?炮烙之刑!这个刑罚,还是和你一样漂亮的妲己发明的呢!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是炮烙之刑……”
夏姬越听越害怕,猛地转过头来,一脸泪水道:“你不要说了,我一切依你就是了!”
孔宁笑了,笑得很是得意。出门的时候,他本来是想捏一下夏姬的脸蛋,又怕陈灵公看见,改捏为拍,但不是脸蛋,是香肩:“好好地侍奉主公,主公不会亏待你,包括你的儿子。”
一夜无话。
不是无话,不佞不想把夏姬那种悲痛、那种无奈、那种生不如死、那种如羔羊一般任人宰杀的惨景现之于书。
一夜无话,天亮了还能无话吗?陈灵公一直睡到巳时三刻,方醒转过来,侧身向夏姬望去,只见她一双美目,直愣愣地盯着屋顶,那美目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夜,一脸心疼地说道:“美人,你别如此伤心,寡人不会亏待你,寡人赐你黄金一百镒,细绢一百匹,白米一百石。寡人还想将子南送到国外,等他十八岁的时候,寡人便封他为司马,来一个子承父业……”
夏姬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一个坏女人,我的身子早已让孔宁糟蹋过了,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
她原以为这么一说,陈灵公一定会大怒,怪罪于孔宁。谁知,听了她的话,陈灵公并没有生气:“这个孔宁……哎,他是如何勾上你的?”
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心仪的女人,这个女人被别人糟蹋了,不说叫你和别人拼命了,至少得有一脸怒气吧?可你,连一点儿醋意也没有,这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她懒得回陈灵公的话,两行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