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还没亮,秦郁棠就被隔壁老俩口对骂的声音吵醒了。
季振山和张月兰是一对怨侣,秦郁棠自从上星期学会这个名词之后,就认定他俩是这个词最生动的字典释义,哪怕她并没有仔细看过几回字典。
此刻,她对这种程度的争吵已经见怪不怪,掏掏耳朵,翻个身接着睡。
凉床是很窄的,宽约一米出头,比她后来上大学睡的上下铺大不了多少,那时候却因为人小,总觉得床很大,挤自己和奶奶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她翻身时胳膊扑了个空,这才意识到奶奶已经起床了。
腿边奶奶哄她入睡的芭蕉蒲扇被翻身的动作一带,越过凉床边缘掉了下去。
啪!
秦郁棠张开了眼,天边泛着鱼肚白,头顶是幽蓝色,星星正眨着眼隐去,唯有月亮的轮廓还清晰可辨。
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秦郁棠一动不动地摊在床上静止着,静止了两分钟,她缓过神来了。
双手撑在枕边,麻利地爬起来,撩开蚊帐,出溜一下滑下床沿,踩在自己的拖鞋上,胡乱中穿反了左右,不管,先去尿了再说。
糊弄完刷牙和洗脸这俩步骤,秦郁棠掀开厨房餐桌上的盖菜罩,果然在里边发现一袋菜市场买来的小笼包,上手一摸,还是温的——爷爷奶奶刚出门没多久。
正是农忙时节,村里的大人们可等不到日出而作,常常是鸡还没叫早,人就已经背上农具出发了,秦郁棠的爷爷奶奶又称得上是农民里格外勤劳的那一类,等她拎着小笼包去卧室里看闹钟时才发现:竟然还不到5点!
隔壁门口传来一阵老式摩托点火的声音,秦郁棠凝神细听这堪比拖拉机的动静,季振山足足踩了6次,才终于成功启动他的座驾。
什么破摩托?
轰鸣声很快远去,秦郁棠又拎起时钟看了眼,5点已过,怨侣们终于出门了。
她三两口吃完剩下的小笼包,奔去院子里的水龙头旁边,拧开随便冲了冲自己沾了油的手指。
哗啦啦的水声中混合着两声抽噎——隔壁院子传来的。
秦郁棠刚才就听见了,没想到他哭个没完,这人怎么那么能哭呢?眼睛里住了一对水龙头还是咋地?
她小大人似的操心,搬来一条长凳,扒着院墙站上去,上半张脸刚好能冒出来,看到隔壁院子里的景象。
季茗心光着上半身站在院子中间哭,哭一会儿便抬起胳膊,抹掉脸上的眼泪,左胳膊湿了就换右胳膊,总之,谁也别想干着。
秦郁棠很有耐心地观察了他几分钟,她发现季茗心可真是白啊,平常露出来的脸和手就已经够白的了,没想到肚子和背还要白几个色号,温柔的晨曦打在他身上,简直跟白瓷镀了釉似的。
啧啧,夸张!
其实他哭起来声音并不尖利,不算那种很吵闹的哭法,倒像是明知道这样丢人,却情难自禁,实在忍不住的抽噎——怪可怜的。
心软的人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这样哭,多少要内心动容,上前安慰几句。
可是秦郁棠——她自己心肝也还没长全,不太知道心疼人,况且……秦郁棠作为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实在不懂对方为什么要哭。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季茗心昨天穿了他妈邮来的新衣服去上学,衣服上印着句时下流行的歌词,被高年级的混混一眼相中,不由分说地扒下来要走了,他在学校没哭,回家了干嘛要哭呢?真气不过,和那些混混干一架也行啊!
秦郁棠着实想不通,要是个丫头,整天哭哭啼啼的也就算了,可季茗心再怎么说也是个男生,隔三岔五地在学校受人欺负,再回家偷偷哭个半死,这不是一颗懦弱的软柿子是什么?
她挺烦懦弱的人,这帮人往往都格外小家子气,逗上一回能记恨她半年的。这要换了别人,秦郁棠才懒得搭理,但今天没办法,谁让他俩是邻居?
秦郁棠扒着墙沿儿,一撩腿把自己吊了上来,翻身骑坐在墙头,翻墙这种事她经常干,今天选址出了点毛病,碰上一块青苔,险些滑倒,倒栽至隔壁院墙底下去。
“唉呀呀呀——***!”
秦郁棠嘴里跑马,飞过一长串意味不明的语气助词,终于稳住了平衡,侧头不好意思地冲旁边人笑了笑:“嘿嘿!”
动静如此激烈,季茗心想注意不到都难,他止住了哭,转向秦郁棠的方向,吸了吸鼻涕,稚气未脱地问:“你干嘛?”
秦郁棠也是嘴欠,乐颠颠道:“我给你当观众,你怎么不接着哭了?”
季茗心听愣了,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句嘲弄,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四目相对,秦郁棠欣赏地点了点头,季茗心这人性格虽然胆小如鼠,长相倒真是可圈可点,他这副脸上泪痕犹在、梨花带雨的样子,不比电视剧里哭着要找三圣母的小沉香差什么。
“你哭呀,哭得再响些!”秦郁棠想起秦利民给自己讲晴雯撕扇的故事,决定效仿贾宝玉逗逗他,毕竟美人嘛,总是该被宠爱些的。
结果……季茗心这个没文化的蠢材,果然不负所望地不识逗,拉下个脸,真生气起来了,扭头就往屋里走。
“哎,你别走啊!”
“喂!季茗心!”
“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