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完自己想起来什么,黯然地交代宋子折好好对沈无,接过女使递过来的热帕子,擦着便出去了。
沈无一直看着他,宋子折也是。等人完全不见踪影,宋子折才冷哼一声,坐在许云阶原本的位置上,垂头盯着沈无看。
宋子折初来川临城就打探了当地为官为商者的姓名、家人,与他们的喜好,当然知道有沈无这一号人。
沈家财大,与京中也有牵涉,外地人想要站稳脚跟,少不了和他家处好关系,宋子折确实也这样做了。
他与沈贤志相谈甚欢,引为好友,沈贤志死后沈家下任主君自然也是他要结交的对象,可那人不是沈无。
沈无为家中嫡子,却年幼,上无长辈支持,下无人脉支撑,他一个小儿,拿什么与他大哥挣。
“阿四,你跟着他,为他安葬母亲。今日之事我先记着,若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主子身边带,你也就没再留的必要了。”他慢慢开口,含有冷意的眼睛直视沈无,“此事到此为止,我以后不想看见你。”
受家祖重视的沈无可以拉拢,不受重视的沈无自然可以培养,但宋子折并无这样的想法,自己扶持上位的人当然比旁人好,可他不想在川临城待太久。
跨出门前,宋子折回头警告地看着沈无,却发现那短手短脚的孩子双眼黑沉,内有森寒光华流转,与他对视毫无退意,那刻,他知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嗤笑一声,他走回沈无身边,压低身子悄声道:“你若有本事,自己夺回沈家。”
--------------------
日子平淡地重复着,一日又一日。
宋子折在年前和知府成了好友,在新年这天受邀去赴宴了。
许云阶指点阿三和阿四包饺子,两个大男人都是拿刀打架的货色,别说包饺子,扫地都不会,包出来的饺子比他拳头还大,歪瓜裂枣露肚皮。
他看着这一屋白面粉,和变成白人的阿三阿四,一脸沉痛地道:“大抵是面粉不好,不包了。子折说今日外面热闹,我可以去看看,走。”
阿四一脸害羞,拿厨娘包的饺子放在自己包的旁边做对比,果真是饿死了小的撑死了大的,他包的那两个馅流得到处是,真叫人汗颜。
许云阶走到门边,回过头看他们,面露好笑,道:“别看了,咱不是包饺子的好手,出去玩!”
上次出去玩还是乞巧节,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许云阶裹成个小蓝球,披上白色银云纹厚斗篷,然后由阿四帮他带上帽子,由阿三捧来手炉,一行人出发了。
冬日昼长夜短,戌时未到天就擦黑了。
街道上的雪被扫过,两旁一如既往的有许多摊子,卖小吃食的特别多,每走一步,鼻尖的味道就会换一种,奇异的是这些味道都不强势,安分守己不越雷池一步,没有去打扰旁的味道,各是各的。
阿四买了一管竹筒鸭肉给他抱着啃,鸭肉蒸过后加了许多姜蒜与胡椒,辣得他瞪着阿四,张牙舞爪来打人。
阿四哈哈大笑,把阿三推到前面挡灾,阿三为人有些木讷,一直担心他不能吃辣一事,被两人挤在中间,为难地去拿竹筒鸭。
许云阶不给,把竹筒藏回怀里,又给两人都买了一管,三人人手一管,嘻嘻哈哈到处瞎走。
他眼瞟阿三,安慰道:“无事,我就抱着闻个味,方才是尝尝罢了。”
阿三眼皮一松,耷拉下来看他,冷冰冰点头:“公子知道就好。”
阿四在一旁看着,很乐呵。
许云阶左右张望几回,道:“那要不要给府里的人也买一些呢?这大冷的天,吃点热的辛的会很舒服吧?”
阿四摇头,拒绝道:“大可不必,他们自己会买,公子自己开心就成。”
许云阶笑,抬手一指远处杂耍,和二人一起站到高处观看。
“三儿,你会胸口碎大石不?咱回去给公子来一个!”
“不会!”
许云阶用筷子从竹筒里挑出几颗花椒,放到香袋中,闻言抬头眨眨眼,道:“听说北方在闹灾?”
阿三道:“属下家里来信了,秋收之前下了一场雹子,多数人家的庄稼折半。入冬以后典州、话州知府因贪墨败度被斩,牵连了十五位知州下狱。”
“新上任的官员一时又……属下斗胆了,官家将官员调任的事情交给国舅爷,可国舅爷大字不识一个,只会拿筷子乱点,一次点地名,一次点人名,这典州新上任的知府是个南方人,听说雪一下就缩在家中不敢出门,前几日被当地百姓杀死在了家中。”
阿四大惊,忙道:“太可怕了!”
阿三沉重点头,道:“是啊,太可怕了。”
许云阶也要跟着点头,头晃着,眼睛漫不经心瞎看,瞟见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在打斗。
他抬肘撞撞左右的三和四,道:“那边,阿三去看看怎么回事,莫要惊动旁人。”
阿三将竹筒和手炉丢给阿四,领命前去,他穿过人群,越过小食摊。
许云阶看见他朝那处围在一起的人挥手,然后快跑过去,提住一人后领将人掀翻在地,原本不理他的人顿时四散,方才拥成团的场景就清楚呈现出来。
原来是十几个小少年,他们围成一圈,拦住了另一个孩子。许云阶看着,招呼阿四开道带他过去。
两人到对面时,阿三已经收服了那些跃跃欲试要动手的人,让他们排成排站在墙下,被围的那个孩子孤零零立在对面,身上带着血,只是他穿黑衣,旁人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