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太平公主吃惊,只要有经验老道的人再场,配以足够的人手,老虎这东西不难杀,但要独力杀,那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
如苏令瑜所说,她身边若有个武功高强的朋友,二人合手自然未为不可,但如果说是苏令瑜一个人杀的,哪怕只是杀了一头,也足够让人吃惊。
“你看起来如此斯文瘦弱,怎么可能杀得了虎?”
公主显然不信,“你在这里说谎,我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苏令瑜刚要开口,旁侧慧清便已急切替之辩解:“贵主稍安,沈青潭所言不虚,当时与她同伴的朋友正是我。我确实亲眼看见她杀了一头母虎,而后我二人合力杀了第二只,且能让那第二只虎毙命我手,也全靠她智计使然。”
这嘴皮子上下一碰的证,别人做来太平未必信,但既然是慧清说的,她就不得不信了。这和尚的性格她清楚得很,绝对不可能、也毫无必要帮谁说谎。
那这事便是真的了?
“你果真有勇有谋。”太平收脸子收得很快,迅地赞了一声,便看向天后。天后却道:“我相信慧清的武功,但很好奇,你一介文弱之身,是如何与猛兽斡旋的。”
“都是些运气罢了。”苏令瑜淡淡道:“性命攸关的事情,成与不成,总与运气相关,臣这一次运气很好,活了下来,还现了白虎。想来,这祥瑞一说,也十分立得住脚。”
太平却笑道:“可它分明很讨厌你呀。”
苏令瑜也跟着笑了笑,很淡,“那还请贵主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免得旁人不信。”
太平笑意不减,烟波一眼朝天后看去,苏令瑜在天后再度问之前,先把自己的话头续起,“不过,诚如娘娘所言,臣再有运气,也不过一介文弱之身,能侥幸杀得一虎已是耗光气运,若无慧清大师及时赶到,只怕早已命丧虎口。而之后纵使有大师倾力护助,杀了第二头虎以后,我们也都已是强弩之末,山中猛兽无数,那时候,即便我现了白虎的踪迹,也绝对不敢为之多停留一刻。”
前头的话都是客套,这句之后的话才要紧。太平眯了眯眼,道:“如此说来,莫非这白虎不是你寻得的?”
“虽为我所觉,但寻找白虎一事,我却是拜托给一位朋友做的。”
天后大概知道了她要说什么,点点头,允许她说下去。
苏令瑜道:“我在交城办案期间,曾端掉一个隶属于并州黑道管辖的黑市,这黑市专用于倒卖马匹,臣在卷宗中提过。总之想要查明失马案,势必要从这黑市入手,也为此得罪了交城一带的绿林黑道,屡次三番遭逢刺杀。而这黑道之中,却有一位头领,身在绿林之中,却侠肝义胆,忠君为国,泥足深陷只因遭逢之故,身不由己。她得知臣被黑道中人劫入深山之中,连夜敢来相救,臣见其可信,便把寻着白虎一事全副交托,最终由她寻回。”
这个朋友,自然就是白玉蔷了,苏令瑜把当日遭际编造一番,七分真三分假地说出来,倒也滴水不漏。
天后自然好奇,“如此说来,你在黑道中的这位朋友,也是寻着祥瑞的功臣,这次是否一起来了长安?”
苏令瑜摇摇头,叹息道:“她虽经多年经营,在黑道中有头领之位,但黑道中大小头领很多,与她平起平坐的也为数不少,且相互牵制,彼此虽有利益往来,绝大多数时候却并不愿意相互合作,甚至道理相悖。臣往并州赴任以来,便察觉并州左近的黑道在做未经官府凭保的人口生意,四处掳掠妇幼,更为此不惜杀人放火,个中伤天害理之处无法深数。与我那位朋友分庭抗礼的黑道大头领之中,便有一位专门负责这桩生意。其余头领臣尚无机会细查,但想来手中都不会干净。”
“黑道、黑道,手里干净的话,还能叫黑道吗?”天后不以为意,却对苏令瑜隐约表达的那层意思极为有兴趣,“不过依沈卿的意思,你的那位头领朋友,却是其中少见的良心未泯、侠义之辈咯?”
苏令瑜点了点头,“虽交情尚浅,不敢全然作保,但就臣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且她也一心弃暗投明,此生不求能入公门,只望能成为天后娘娘在野的助力,为国报效一二。”
她这番话说得很有意思。一来,她这位朋友是想“弃暗投明”,为朝廷做事的,但她要弃暗投明的对象,却只针对天后娘娘。二来,她并不准备入朝入仕,只想要成为天后在野的助力,那这意思便很明确了。
苏令瑜和她那位朋友,希望能够得到天后的默许支持,建立起一支能为天后所用的江湖势力。
把这种事搬到台面上来说,于规矩而言是有点不妥当甚至于冒险的,黑道就是黑道,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端它上桌,那还是很可能会被掀下去的。如果天后不赞同甚至于无法理解,此时说不定会怒。宦海沉浮,一荣一损俱在君上一念之间,若真惹得天后不快,苏令瑜的处境可就要雪上加霜了。
然而,正如苏令瑜所想,先天后自己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就绝对不会是个守规矩认死理的人。只要苏令瑜说的事确实在底线以外能为她带来实际的好处,她就都愿意听听,哪怕其中有些不可行,她也都可以原谅。
其次,天后本身也很需要一支江湖势力。
自从答应下白玉蔷的条件以后,苏令瑜就在琢磨这件事。自从长孙一族被连根拔起,多年来天后在朝堂里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小,势力扎根越来越深,可时至今日,朝野间却还是有人敢公然不服她,除了她后宫干政的尴尬身份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手能伸到的地方太少了。
绝对的权力,可以抹平一切身份上的名不正言不顺,天后如今除了需要一个类似祥瑞这样,让她的执政在表面上被粉饰得合理的由头以外,还需要实打实地让自己的权力范围铺展出去。
朝野朝野,除了朝,还有野。
庙堂之外,可不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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