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面子,生怕尴尬,我还是没有去看他们,就这么拖着拖着,过了好几年。
讨厌,明明没有风,哪里来的沙子进了眼?又酸又涨,难受死了……
从大路转弯进小路,眼前的一切都熟悉得恍如昨日。我还是那个背着书包穿着白跑鞋,跑跑跳跳去上学的年纪。
一、二、三……我在数到第二十五个步子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面前的房子。
我真的是长大了,以前要走三十步才能到家呢!
房子看起来还挺新的,似乎最近才粉刷过。我一眼就看见自己房间的那扇窗,窗户上还贴着大大的变形金刚贴纸,虽然已有些斑驳。
铁门旁边新安了门铃,我揿了两下,里面就传出人的应答声:“喂,哪位?”
是母亲的声音。
那些自以为收藏妥帖的情绪,一下子膨胀起来,心头被尖锐的酸和钝钝的痛轮番袭击。我就那么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哭到连应答的力气也没有。
门铃那边“喂”了好几声,然后便没了声音。院子里不知何时蹿出一只狗,对着我不停吠叫起来,我看着它和它脖子上那根铁链,突然觉得很嫉妒。
房子的大门被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出来。我咬住下唇忍着眼泪,看着我那苍老了不少的母亲,她比以前更瘦了,白头发也多了好多……看见她踉跄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狠狠颠了一下“妈!”放下所有面子不面子的计较,放下所有的负担和犹疑,此时此刻,我只想好好看看我的母亲,好好唤她一声妈。
过去那些日子,错过的已经太多,那些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所遗憾和祈求的,我要一点点补回来。
父亲…
久违的家,和记忆中重叠的摆设,我坐在小时候最喜欢在上面蹦跳的沙发上,一只手被母亲抓着,看着对面的父亲。
父亲的表情有点奇怪,似乎是想要努力保持严肃,可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提。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爸,妈,我回来了。”
被母亲握住的那只手刹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攥力,我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把手抽出来,然后站起,跪下。
“爸,妈,对不起,我错了。”我停了一下,说:“我错的不是爱上一个男人,我错的是为了爱一个男人,让二老如此伤心。”
母亲的呜咽声响起来,她伸手要扶我,我对她摇摇头,看向父亲。
若得不到他的原谅,我又有何资格在这个家立足。
我和父亲保持着对视的姿态,父亲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小时候每每犯错,他就会这样看着我,不用说什么言语,我就会乖乖招认,乖乖认错。
同样是目光犀利,父亲却从不会让我觉得寒冷和绝望。
可是,现在的他,和小时候又分明有些不一样了。这样近距离地细细看着,我才发现他的眼里,已经有了更多柔软的东西。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用这种方式威胁他原谅我,可是面对这两个人,唯有跪在地上,我的心里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叶砾!”母亲耐不住先开了口,还小小地推了父亲一下:“你干什么呢,快叫他起来呀,别把孩子跪坏了!”
父亲慢慢闭上眼,然后再睁开,他微微抬了抬手:“起来吧,别让你妈担心了。”
他的表情,无奈里透出慈悲。
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我握紧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感受着从小到大堪称最为亲密的一次接触,然后毫无顾忌地放肆流泪。
晚餐很丰盛,我怀疑母亲把家里所有的存货都拿了出来,才做了这么一桌子十个人都吃不完的菜。
饭桌上,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几问几答,也都礼貌到疏离。
但我,已感到心满意足。
父亲听说我在报社做记者时,微微点了点头,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我还有一件能让他不失望的事情。
“小真,你现在……”吃到最后,一直扮演旁听者角色的母亲突然问我:“你有朋友了吗?”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们都知道,这个“朋友”指的是什么。
我坦白:“没有,现在是一个人。”
母亲垂下头,叹了口气:“你也到该定下来的时候了,要不要妈帮你去问问?以前你毕竟年轻,现在长了几岁,也该为以后考虑考虑……”
“妈,”我打断她。虽然心里充满内疚,但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您别去问了,我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
“可你……”母亲还想说,被父亲拦下来:“不用说了,孩子也长大了,他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处理吧。”
这一夜,我是在家过的。我的房间被打理得很干净,根本看不出已经好几年没住过人了。
晚上,我睡不着,坐在书桌前理书橱和抽屉,翻出大大小小的本子。读高中时候写的那些随笔,读得一会儿发笑一会儿伤感,还找出一张被藏起来的数学卷子,上面的分数惨不忍睹。
抱着这些东西,我趴在桌子上想,如果我活过来的时间能再往前推几年,我能回到那个被母亲叨念着快去上学的年纪,一切都尚未开始,那该多好。
那我一定会避开任珉,甚至在填志愿时就避开那所学校……哦对了,我知道那年的高考题目,兴许还能弄个状元当当!我会在另一所大学里,学习、生活,交不同的朋友,过完全不一样的日子。我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得爱上任何人,更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完全为一个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