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同的世界,人心却相似。
这户人家重女轻男,竟至于如此,明明也是乖巧的孩子,自己的骨肉,却只因是男孩,便被视为赔钱货,小小年纪便要做事不说,不慎摔倒后也没有半句关心,反而要承受不堪入耳的责骂。
她想起片刻前,傅馨对着她夫郎的肚子关切宽慰的模样,只觉心寒。
手却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她一怔,陡然被唤回思绪,就见云别尘坐在一边,手悄悄从桌子底下伸过来,在她手上握了一握,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不要在傅家人面前,流露太多的情绪。
她点点头,收敛了眼中怒气,只觉得手上的暖意如蜻蜓点水,却留有余波。
就听云别尘在和和气气地问傅父:“不知您家女婿有孕时,可曾发生过什么意外吗?”
“意外?”
“例如染病、磕碰,或是大喜大悲,又或是去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没有,都没有的。”傅父连忙摆手,“咱们家对这女婿,是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他过门后没多久,就怀上身孕了,咱们是捧着供着还来不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从早到晚只管安心养胎。像仙长您说的那些,从来没有过。”
黎江雪还在生闷气,在心里哼了一声,就凭傅父对亲孙子的刻薄,她也不信他会对女婿如何心善。他们看重的,无非是腹中那一胎罢了。
云别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细节。
“您说,他过门不久便怀有身孕了?”
“是呀,怎么?”
“那方才所见的孩子是……?”
“哦,您说这事。”傅父笑得有些尴尬,“是这样,我女儿曾有一个原配,前年没的,那三个伢子都是他生的,如今这个是续弦,是续弦了。”
难怪了。她先前还道,傅馨的夫郎看起来年纪尚轻,不像能有那样大的孩子,还猜想是保养得好,原来是续弦,如此便说得通了。
黎江雪算了算日子,不由一挑眉。
这位续弦的夫郎,光是怀腹中怪胎,便有十八个月,那岂不是原配尸骨未寒,便已经娶了新人进门?
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她也不客气,就问:“那位原配,是怎么去世的呀?”
傅父低声下气,“是难产,本想一鼓作气,为咱们老傅家添个闺女,结果没想到,孩子没生下来,大人也一起去了。”
尽管从对方的语气里,并没有听出多少哀痛之情,她还是敷衍了一句“节哀”,和云别尘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从傅父口中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那能不能告诉我们,您家新女婿的名讳,以及家住何处?我们想到他娘家看一看,不知是否方便。”
“仙长太客气了,使得,使得。他名叫柳念,娘家就在城南梨花巷子,明日可以让我女儿领着您去。”
“不麻烦了,我们自己随处走走。”
等傅父出去了,两人才小声交换意见。
“师尊,你觉得这傅家有没有说实话?”黎江雪替身边人倒了一杯茶,“会不会也有事瞒着我们?”
云别尘凝神想了一会儿,“若说他完全坦诚,倒也不尽然,我看他谈及傅馨原配的时候,颇有些遮掩的意思。但要论待如今这位女婿如何,我倒觉得大体是没错的,并不至于苛待。”
她也点了点头。
与先前色厉内荏,处处挑刺的秦家不同,这傅家是个小门小户,没见过太大的世面,对身为修仙者的二人可以称得上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同时又为家中莫名的灾殃惶恐不已,急于弄清缘由。
要说他们有什么故意隐瞒,恐怕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也没有胆量。
此地重女轻男,按傅父的说法,这柳念新婚不久,便一举怀上女胎,那合该是全家上下视若明珠,小心照料着的。即便是傅父为人刻薄,即便是因为此胎古怪,家中渐有疑虑,但看在孙女的份上,也不会给他太多的委屈受。
说他怀胎期间四平八稳,没有异状,应当是比较合理的。
至于原配么,这个世界恐怕没几个当公公的,会说女婿好话,何况是已经死了的前女婿。他言谈间有些遮掩躲闪,也不能就当做什么怪事。
黎江雪抱着头,只觉得丝毫找不到突破口。
身边人轻轻笑了一下,“头疼了?”
“不但头疼,还郁闷。”
“怎么说?”
“我们原本是觉得孕夫和胎儿可怜,才答应来帮忙,现在好了,柳念是个活死人,肚子里也可能是个鬼胎。该救的一个也救不了,反而要帮着傅家收拾烂摊子。”她趴在桌上,叹了口气,“师尊,他们配得上你的慈悲心肠吗?”
云别尘眼尾弯弯的,“你这是在怪为师多管闲事吗?”
“哎,不许歪曲我的意思。”
他便缓缓地笑开来,笑声像拂过檐下的风一样轻柔。
“我知道,你是在乎我身子。”他道,“但是,傅家还有三个孩子,他们也同样可怜。”
黎江雪轻哼了一声。他这算是来哄她吗?
然而下一刻,脑海里却有什么东西飞快划过。
三个孩子……孩子……
她猛一下抬头,就见云别尘唇边含着笑,正看着她。果然,他是借着闲话故意来点醒她的。
“傅家病的病,瘸的瘸,各有各的倒霉,却没有听说三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话说回来,刚才我们见到两个大些的孩子,虽然畏畏缩缩的,但脸色倒还不错,似乎并没有那种黑气。”她一拍手,“师尊,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