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秋泓低声说。
这时,天清子上前,为上宵道人盖上了白布,一女方士抱过孩子走出里间,把那还未睁眼的小娃娃交到了秋泓的手上。
秋泓家中弟妹不少,母亲左支右绌时,他也会帮忙照看,因而在抱着孩子的时候格外得心应手。
“长得倒是真不错,小娃娃出来后一般都皱巴巴得像个老头儿,你瞧他,竟白白嫩嫩的。”秋泓把孩子抱到了沈惇面前。
沈惇背着手,不苟言笑:“大男人侍弄娃娃像什么样子?”
秋泓白了沈惇一眼:“怪不得你生不出儿子。”
沈惇立即长眉倒竖。
沈家也算世家,祖宗基业丰厚,只是传到沈惇这一代,便嫡庶不盛。现如今,县太爷沈会只有沈恪和沈惇两个儿子,至于沈惇,没有儿子。
他正妻生了四个女儿,如今正在怀第五胎,已近临产,据余禀年观察,还是女娃。
秋泓虚岁二十,中举那年议好亲的女子不幸病亡,以致至今仍没娶媳妇,不知生儿育女辛苦。倒是他家里亲兄弟堂兄弟成群结队,明明是寒门,却个个继承了他爹秋顺九的不思进取和游手好闲,在乡里乡外惹是生非,不如几个小妹知书达理。
秋泓原不在意儿子女儿的,可此时偏偏忍不住刺沈惇一句,叫沈惇气得七窍生烟。
“哎呀,生不出就生不出嘛。”秋泓呵呵笑道,“也让令夫人歇一歇,不要那么劳累了。”
沈惇冷哼一声:“等你生不出儿子的时候,你就说不出这番风凉话了!”
秋泓目前孤家寡人一个,哪管以后那么多,他兴致勃勃地捏了捏怀里小孩的胖脸蛋,笑道:“人命自有定数,该有的,自然就会有,求是求不来的。”
“你倒是替别人豁达。”沈惇气不过。
这时,站在一旁的天清子女方士忽然奇道:“诶,这小娃娃在秋庶常的怀里就一声不哭,方才旁人若是抱他,必得嚎上半天。”
秋泓笑了:“这是我与他的缘分。”
沈惇见此,顿时忘了自己方才“男人不要侍弄娃娃”的雄言,上前伸手:“我来抱抱。”
秋泓立刻递了过去。
可谁料这孩子还没接到沈惇手上,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吓得秋泓赶紧抱回去,叫沈惇离远些。
沈惇黑着脸,一撩衣摆,走了。
秋泓知道,他这是默许福香观养下这个孩子了。
“女师父,”见沈惇走远,秋泓交过孩子,低声道,“以后万万不可再去外面张扬着要找辰王认亲了。”
天清子脸一红,低头称是。
秋泓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碎银:“就当是福香观的孤儿养着,为了掩人耳目,不如就……记在我名下吧。”
天清子赶忙接过碎银,她并不知,这是秋泓攒了许久的盘缠。
“还有那只银镯子,也要收好。虽说如今辰王是要不得孩子,可保不齐以后会要,女师父千万要照看好了。”秋泓嘱托道。
交代完天清子,秋泓追上了下山的沈惇。
他笑道:“沈公为何不等我就走了?”
沈惇斜了秋泓一眼:“今日的事你为何要卖我人情,而不去讨你老师裴次相的喜欢?来日若是胡世玉退了,他裴松吟就是新一任总领大臣。你帮了他,到时候,好处也必定有你这个门生一份。”
秋泓抬了抬嘴角:“裴次相赏识我,我也很感激,可我这功名考来不止是为了做官,还为了些其他的。”
这话说得沈惇心底轻轻一动。
夜色已浓,山间微风习习,吹得初夏暑热弱了三分。
秋泓摇着扇子走在前面,留给了沈惇一个颀长清瘦的背影。小小的詹事府府丞看着小小的翰林院庶常,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了浅浅的笑容。
他问道:“这会儿回去,想必城门已经落闸,跟我去我家的庄子上过一夜吧。”
“那多谢沈公了。”秋泓笑着拱了拱手。
不过是初夏,沈家庄子里的冰鉴上已堆满了冰块。
沈惇刚给自己的祖父沈老太爷,也就是前国子监祭酒请过安,他来到客房,看着秋泓当着自己的面把衣服脱得只剩一件,然后靠在冰鉴边打扇,不由笑道:“胡世玉崇尚节俭,这两年翰林院冬夏两季的冰炭都减供了不少,等天再热些,有你受的。”
秋泓走了一路,热得两颊泛红,听完沈惇的话,他闷闷道:“自己一年收了不知多少冰敬炭敬,却要克扣穷学生的份额。”
沈惇挑了挑眉,没说话。
他找了把更大的蒲扇,坐到秋泓身边为他打风:“算起来,胡世玉可是你的座主,馆选之后,你去他府上拜见了吗?”
“去了。”秋泓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怎么不收你做门生?倒便宜了裴松吟。”沈惇又问。
秋泓淡淡道:“我们这一期,他只瞧中了李语实。”
“李语实?”沈惇话中稍带不屑,“他祖上是寿国公的兄弟,自家这一支虽算旁系,但也跟着国公爷吃香喝辣,没事在家舞文弄墨也就罢了,何必来参加科考,徒占个名额,不如像他远兄,轻羽卫的李家兄弟一样,搞个荫官当当。”
秋泓歪在躺椅上,枕着胳膊看窗外天上的星星:“现在李尚书如日中天,自然想借着胡世玉的光,叫自家能读书的后生有个敞亮点的官身,毕竟,若是以后胡世玉倒了,不至于家门败落。”
沈惇眯了眯眼睛,看着秋泓道:“你倒是明白得多,比那些追在胡世玉屁股后头趋之若鹜的人强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