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肃看着长孙微云低头不语的神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真是死板!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记住几个字你是要弃家族不顾吗”
“儿不敢。”长孙微云顿了一会儿,才恭声说。
长孙肃盯了她许久,才怒气冲冲道:“滚出去!”
长孙微云早已经习惯了长孙肃的粗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那番话并未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从容淡然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拿了剪子亲自侍弄院中花草。可没多时,她祖父院中的小厮来了。长孙微云将剪子一放,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长孙微云其实没怎么去过长孙盛的书房,阿翁虽然看重她,可在阿翁心中,她与宗子有着截然不同。或许还秉持着“书房重地,非妇人可入”的老派念头,阿翁实际上并不喜欢她靠近书房。但是这一次,阿翁是在书房中等待的。
长孙微云到的时候,只抬眼看了门联“日月两轮天地眼,读书万卷圣贤心”一会儿,便又垂下了眼睫,露出一份谨慎微小的姿态来。
“微云见过祖父。”
“嗯。”长孙盛很淡地应了一声,他立在一轴山水画前,面上喜怒难辨。长孙微云也不开口,就那般恭立着,直到长孙盛出声询问了,她才将同安公主的事情一一道来。长孙盛并不像长孙肃那般怒斥,而是轻哂一声,说:“你觉得同安担不起大任,认为她不如长宁公主英明,对吗”
长孙微云轻声说:“微云确实有此疑惑。”
长孙盛又道:“观音娘是想我们家将希望寄托在长宁公主身上”他一眼就看破了长孙微云的心思,捋了捋胡须笑说,“你认为扶持英主,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是吗我今日就直接跟你说了吧,若你阿耶,你兄长有撑起门楣的本事,我长孙家一门就不必去靠为人诟病的裙带关系。”
“你在长宁公主府上有些时间了,你认为她会重用你阿耶,你兄长吗”
长孙微云道:“不能。”她阿耶才干平平,长兄更是个混账玩意儿。长宁公主会摒弃前嫌,可怎么也不可能任用一个没甚本事的人。父兄想要靠着自己走上宰臣的位置,还不如做梦来得快。倒是二叔有点希望,然而他不是大宗,未来也不能承袭梁国公之位。
长孙盛沉声道:“为我家门昌盛,未来的圣人,只能是你姑母所出。至于她本人才干如何,这不重要。”
长孙微云拧了拧眉,她没忍住,说:“难道只能靠阿耶和兄长吗”
长孙盛闻言打量着这个孙女,不以为然道:“就算你能出将入相又如何你终究是外姓人,能续我家香火吗我知道你的打算,今日便与你说明白了,你要踏上那条路我不会阻拦,但也不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观音啊,剥去了‘长孙氏’这个姓氏带来的殊荣,你最后能剩下什么呢”
没有了姓氏,难道她一生所学都会跟着消失吗这句话冲到了唇边,可到底是没有说出去。她其实早知道阿翁的态度,可听了他如此直白的言语后,心中仍旧忍不住发凉。
长孙盛忽地岔开了话题,问:“你知道李缅这个人吗”
长孙微云调整心绪,道:“是赵王府的幕僚”她在长宁公主府上整理文书时,看到了这个人的名字。王府与公主府的几次往来,都是这个人出面的。
长孙盛眸光绽出一抹异光,寒声道:“他的身份不对。”
长孙微云一瞬间想了许多事情,譬如此人是长宁安排到赵王府的,譬如此人是天子的人。可长孙盛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猜想。
长孙盛道:“关于李缅身份异常之事,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没等长孙微云接腔,他又嘲弄一笑,说,“是长宁公主府上的人。”他将长孙微云怔愣错愕的目光收入眼底,放缓了语调,“你看,你做她府上的长史,还是有很多的事情不知道。她刻意隐瞒着你,也不会真正将你当作自己人来用。至于你得到的消息,无非是她愿意给我们家看的。与其说在她府上做长史,不如说是当‘质女’。”这一番话说得无情又残酷。
“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记着自己的本分。你读书多又如何但是人情世故不通,在这世道也是寸步难行。你要认清楚,谁才是真的对你好的人,谁才是你的家人。”长孙盛的目光锐利冷沉,宛如鹰隼。
这是对她的敲打和警告。
“公主帐内府增员之事,我不会阻拦。”长孙盛又说道。圣人因那事盛怒,顺便夺了贵妃的宫权,就是给他看的。若是同安,长孙渊之立身正,他大可将事情推回去,可现在摆明了行不通。区区帐内府,比不得北衙,南衙,要是劝阻几句让圣人动了将北衙军权下移的心思,才是真的罪过。
纵然长孙盛松了口,等到文书真正下发到长宁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了。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朝堂上风起云涌的,发生了好几件事情。先是赵王被弹劾“不修内帷,薄德寡恩”,紧接着便是刑部侍郎,京兆尹薛衡道因“纵然手下贪污受贿,处事不公”被罚俸,连带着任刑部尚书兼侍中的郑国公郑混都没讨得好处。往常仁弱的圣人陡然间使出了雷霆手段,处置了好些个人,而细究来,都是与赵王那一脉有点关系的,朝臣退下去后不由得细细地思量起来。
要知道,当初赵王被弹劾侵占园田,害死好几条人命都被圣人轻轻揭过,如今“不修内帷”这样的事情出来,反倒被发落了,削了一年的俸禄。赵王照例前去大明宫哭,奈何这回连圣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回府了,还加了个“禁足两月”的罚令。立嗣之事上,圣人几番犹豫,如今出手打压赵王一系的气焰,又加恩长宁公主府,莫不是已经有了决断人心思动,原本态度没那么坚定的朝臣,开始摇摆了起来,寻着机会就往公主府上送礼,更有荒唐者,还送了几个面貌端正,身家清白的郎君过来。这事儿将长宁气得不轻,把那出馊主意的削了一顿还不够,内心郁气始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