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孙微云低眉顺眼地应了,起身要走。
长宁见她动了起来,忙伸手往前方一拦,满脸恼色。今日不是上值的日子,长孙微云没穿绯色的官袍,而是短襦长裙,眉心点着花钿,披着件白色的裘衣,衬得肌肤如雪,红唇嫣然,不愧是长安贵女中的一流人物。
“是我不好。”长宁态度软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想着,长孙微云闹脾气,这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了。她也不想吵架,适时地低头有利于感情的增进。没等到长孙微云应声,她又问,“不早了,你要回府了吗还是在我这边留宿”
在长孙微云的沉默中,长宁再接再厉:“你陪了赵循心两日,还我一夜怎么了”
长孙微云也没觉得她这话不对,见长宁态度松软,她也不好再别扭下去了。当即应了一声:“好。”
长宁当即笑逐颜开,这折磨了她好一阵子的不快,可算是真正的做烟消云散了。她命人去梁国公府上报了信,拉着长孙微云坐下看书——不过这回不是《双鸾记》了。
和好后的两人没再闹脾气,像是有种无言的默契,谁都不提《双鸾记》《缠金枝》的事情。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年尾。
十二月初的时候,寒风冷峭,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关中各处快马加鞭来报雪灾的消息,朝中震动。也是在这个关头查出太仓出了事,竟然以陈米偷偷换了新米,还无一人察觉!长宁震怒非常,雷厉风行地罢免了好几个贪赃枉法的蠹虫。一直忙碌大半个月,事情才平了下来。长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染了风寒,病恹恹地依靠在榻上,神情萎靡。可到了年关,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处置,根本就病不起。
“公主,药煎好了。”长宁忙,长孙微云也忙。《京报》《昆山小集》那边有凌寒,孟彤管她们看着,长孙微云渐渐不插手了。可紧接着便有其他的事情过来,譬如前阵子赈灾的钱粮事。公主不便出面的时候,有些事情要她这个长史去做。这会儿偷得了闲,她从梨儿手中接过了伺候长宁的活。
“放一边吧。”长宁头都没有抬。
长孙微云幽幽叹气,劝说的话,十有八九是不会听的。她走近了床榻,听见了一道压抑的轻咳声,心中团着一股郁气,若是可以,她愿意代公主吃这样的苦。伸手抽走了长宁手中的文书,长孙微云又重新端起了药,用汤匙舀起,凑到了长宁的唇边。
长宁抬眼,一双眸子雾蒙蒙的,病损娇躯,好似雪中憔悴的花枝。她抿了一口药,苦得眉头紧紧皱起,像遭了大罪。这一口一口的着实是折磨,长宁索性从长孙微云手中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长孙微云将空碗放在了一边,仔细地拿帕子替长宁擦去唇边的药渍。
“这天气当真是受罪呐。”许久之后,长宁才慨然叹息道。
“是啊。”长孙微云轻轻应声。
“知闻楼中刻印不少的医书,不过对此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长宁又说。她病了一场,有宫中的医官忙前忙后,可寻常百姓家呢他们请得起大夫吗就算请得起,大夫水准又如何呢
“男人们以科举为正业,自然是瞧不上这些小道。”长孙微云迟疑了片刻,又说,“一些世代行医的都是传子不传女的,他们对女医很是不信任。唯有一些不便男子插手的,方会请女医。”
长宁轻呵道:“真是可笑啊。”
长孙微云又说:“毕竟是生死之事。只是会读医书也没有用处,还得有人愿意倾囊相授。”
长宁思忖片刻,道:“倒是可以仿照太医署,置药园,择医学生。只是谁来做老师呢”想了一会儿,长宁也没有得出人选来。她揉了揉眉心,又说,“罢了,明年再计较。到时候圣人也回京了,能不能做还是未知呢。”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唇角一勾,眼眸中露出几分讽意。
长孙微云点头,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长宁又说:“太常寺已经岁除日驱傩仪式参加者名姓都报上来了。今岁圣人不在长安,同样不能出岔子。”大傩礼是五礼之一的军礼,她监国时候出了错,损的是她的名声以及威望。而朝臣中,恐怕有不少人不想她声威日隆的,譬如长孙少常。长宁信任长孙微云,但是信不过她那任太常寺少卿的父亲。
长孙微云听明白了长宁的言外之意,低声称“是”。
大傩礼是太常卿李师道负责的,朝堂上下都极为重视这件事情,容不得有半分差错。寻常人不会拿这件事情开玩笑,但是自己的父亲——长孙微云不太确定。若是祖父在家,父亲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整个梁国公府上就他最威风,几个月来,他跟兄长都是春风得意,行事十分放肆无拘束。
长孙微云回到了府中后,跟李容若提了这件事情。李容若皱着眉思忖片刻后,说道:“他有主意也不会让我们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冤家比起这些让阖府都陷入险境的事情,她宁愿长孙肃腻在脂粉堆里。目光转到了长孙微云的身上,李容若又轻哂一声,“这事情你别管。你阿耶不会给你添麻烦。”
长孙微云闻言放了心。
但是她没想到母亲的手段那般猛烈,隔天就听说阿耶病得神志不清,根本起不来床。在这紧要的关头,太常寺哪里还会让他经办这件事情索性批了假期,让他好好地在家中休养,等到年假后再回来上值。
长孙微云:“……”她心中产生了丁点儿歉疚之情,可随即就被接踵而来的诸多事情打消了。她哪有什么时间在阿耶床头做个孝女况且她阿耶压根不想看见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