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聿原地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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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跟上,城砖放到那边去,你们动作利索一些。”
连信站在子桑聿身侧,沉默不语。
这里,还是定疆城吗。
子桑聿看着眼前的景象,久久不能回神。只见那时看到的高高城墙,此刻只剩下十来尺的残垣;满地瓦砾,还有那原本挂在城头上的灯笼旗帜,都掩在一片尘土之下。而那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零星沾满了血迹,有些时间了,红得开始泛黑。
不少的士兵正在这废墟之上忙碌,在忙着定疆城城门的重建;偶尔起了一块砖,还会从底下发现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接着,便是一具具死尸运上了本来装着城砖的推车,往城郊方向而去。
几名士兵推着城砖从子桑聿身边路过,眼角一瞥,当即收了动作跪下。
“属下见过皇孙殿下。”
其他正在忙碌的人闻言,都纷纷回过头来,朝子桑聿一拜。
“见过皇孙殿下。”
子桑聿挥挥手,没有说话。
当日的情景,应是怎样的惨烈?此时此刻,不难想象。子桑聿仿佛看得到那天,本是一堆士兵在城头上的酣战,电光火石之间,不知道是从哪里便烧起了引子,然后便引爆了城头上的炸药,一阵巨响,毁掉了所有。
玉石俱焚,应是震彻山谷。
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疼痛。
“这一仗,我们死了多少人。”
连信回过头,只见子桑聿神情淡漠,似乎没有开过口说话一般。“粗略统计,算上当时正在攻城的城下士兵,死了约有一万多人,受伤的也有近两万兵士。”
三万死伤。
子桑聿不禁合上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算上征战以来的每一次伤亡,也不过如此吧。本来以为定疆城一战,解决了颜天明,就好打许多;只是想不到这个人心机真重,即使守不住这座城,也要拉上其他人来给他们陪葬!三万人…
“殿下…”
连信见她神情,很是担忧。
“让我缓缓…”子桑聿叹了一口气。缓神间,抬眼看去,在这片废墟之中发现了一道熟悉身影。那个人手执长枝条,枝条一端绑着一根白色丝带、一直随风舞动。子桑聿似乎能感觉得到她的悲伤,仅仅因为这一个画面。
徐逍,应该是这场仗最难过的人吧。
的确如是。
徐逍站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自从那天定疆城破,延军进入这座城开始,她便日日夜夜守在这个地方,没有离开过。有吃饭,有喝水,可都是匆匆忙忙,又回到这片废墟上放空自己。
她很责怪自己,至今依旧觉得十分难受。
经常有人来劝她,可是她都听不进去。她一直说,那天若不是自己冲动,若不是自己没留意到宁军的端倪,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伤亡。那是她日日夜夜为伴的兄弟兵,也是她亲自下的命令让他们前进,更是她亲眼看着他们血肉横飞,化作孤魂野鬼。
这一个心结,怕是难打开了。
“文清。”
徐逍稍微有些回神。
唤她作文清的没几个人,而最习惯唤她作文清的,便只有子桑聿。因为改不了口。徐逍从原本悲伤的心境之中走了出来,回过头去看到子桑聿站在自己的身后,有些惊喜:“殿下,你醒过来了?”
“嗯,今天刚醒的,出来走走。”
子桑聿一直看着她,只见她的手还紧紧握着那绑了白丝带的枝条。
徐逍听了这一句又开始走神了,口中低声说着:“殿下应该也知道定疆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眼前的景象如此凄凉,殿下不应该来这边的…”喃喃低语,加上徐逍盘坐残垣之上,配着那不大精神的失神模样,就像染了阴寒之气的鬼魅一般。
幸而是日头,夜间肯定会被吓坏了吧。
“文清。”子桑聿轻叹了一口气,在她旁边蹲下身来。“定疆城出了这样的事情,是谁也不希望发生的,你也不要太难过。逝者已矣,还是节哀顺变吧。”
“殿下已经不是第一个劝属下的人了。”徐逍稍稍抬了一下头,一直望着那飘动的白丝带在风中出神,“定疆城的事情,殿下,属下真的是有责任的。阵前轻敌,肆意攻城,才会导致这样的伤亡,他们原本可以不用…不用死的…”徐逍说着说着,眼里又开始噙满了泪:“殿下,都怪我…”
徐逍情绪激动,一时忍不住,整个人都靠在了子桑聿怀里。侍卫们在后头刚想出声,便被子桑聿打住。
“殿下,我该如何向你交代,死了那么多人,我该怎么面对你…”徐逍哭了起来,嘴里说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子桑聿只得无奈地抚着她的背:“你也别总想着对不起我,对不起天下。文清,真的不能怪你,你这样下去,他们也不会安息的。”
连信走上前来,递过一个酒坛子,放在子桑聿身侧。
“这次死于沙场的人,我会把他们妥善安置的。根据军中名册,会派人给死者家属发放抚恤金,其他兵士也会把他们家人当作自己人看待。文清,你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之前就是有你的指挥,我们的伤亡才减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更应该振作起来,带领兵士结束战争,过上太平日子。”
子桑聿拿过身后的酒坛子,递到她跟前:“来吧,我们向他们敬一杯酒,让他们安心地上路去吧。”
徐逍从她怀里坐起,看着她。
子桑聿拿过她手里的长枝条,插在了跟前的残垣之中;接着,便是捅开了酒坛子的酒盖,高举过头顶,伸向苍穹:“弟兄们,黄泉路上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