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巧碰上主治医生值班,中午下了门诊,便绕上来看看住院的患者,到简书这里的时候,黎蘅还没有回来,医生玩笑地感叹了一句,真不常见到他一个人待在病房里,旋即给人做了几个基础的检查。
医生走时被简书叫住。人犹豫了一下,带着点期待又担心的心情问道:
“我现在的情况……能平安生下孩子吗?”
“胎儿现在长得不错,营养也跟得上,顺利进行剖卝腹产的话,没什么问题。”
简书点了点头,又问:
“那……那我呢?我……也能平安活下来吧?”
医生看了他一眼,答道:
“手术都存在一定的风险,你在产前,要积极休息,保存体力,上了手术台,我们作为医生,肯定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简书愣了愣,仍旧笑笑地感谢了医生几句,心却已经凉了半截。
做医生的从不把与手术有关的预测说得绝对,但这话的意思,简书理解得再透彻不过。每天有黎蘅陪着、被温暖着、有爱情值得期待着,大概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让简书有些忘却,要这个孩子,从下定决心那天开始,就是一场一命换一命的死战。
大概运气总是有用光的一天。
简书只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可以等久一点再来,越久越好——但现在,这一天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迫在眉睫了。
(80)
周一例行查房,刚听医生说情况稳定,简书便迫不及待地问能不能出院。黎蘅很少看阿书沉不住气的样子,只道他是实在憋坏了,心底觉得这个样子的简书真是可爱。
医生对简书的话不置可否,仍旧重申着差不多的医嘱:为了保证孕晚期的安全,最好能够留院观察到分娩结束云云,简书没再说什么,乖乖输上了液,十分配合地听医生说了一通接下来孕期的注意事项,不再提出院的事情。
结果等黎蘅把主治大夫送走,转头便看见病床上这位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跟等投喂的兔子一样?”黎蘅呼撸了一把简书的后脑勺,玩笑着问道。
“阿蘅,我想出院……”
黎蘅十分无奈地错开简书真挚的目光,一面在心底骂自己铁石心肠,一面继续铁石心肠地劝道:
“医生不是说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留院观察比较安全。你这次病得那么险,后面这段时间开不得玩笑。”
“但我现在真的没事了嘛……”简书见说不通,语气一软,要撒娇不撒娇地,在黎蘅的“警戒线”边缘试探。
黎蘅暗自叹了口气,觉得就快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突然想着要出院了?忙着出去挖金矿?”
“就……不想待在医院啊……”
怕再留在医院,能跟你在一起的所剩无几的日子就都要被囚禁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了,怕不能再多看两眼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怕此去无回,剩下太多的思念没法排遣。
“医院里也没关系啊,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陪你的。”黎蘅不知简书心里的沉重所在,只温声安抚道。
你会一直陪我,可我却不一定能一直陪你了呀,如果在我走了以后,你关于我的最后的记忆全是这单调的白墙、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我会心疼的呀。
——简书好想把这些话说出来,想告诉黎蘅自己的恐惧,想被他安抚,想听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可是没用啊。阿蘅的承诺可以抚卝慰现在的自己,却不可能代替最后的事实。说出来,不过是给黎蘅多添一个包袱,让他跟自己一起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忧虑里。
简书暗自收拾了情绪,握住黎蘅的手捏来捏去:“但真的很无聊啊,而且……在医院里住,我们还得分开睡……”
黎蘅沉默了一下,忽然道:
“阿书,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简书有些讶异地抬眼,见黎蘅的神色中已经有几分笃定,心里暗道不好。
阿蘅太细致地明白着他,哪怕不知道其中原委,又怎么可能觉察不出这样明显的情绪呢?
“哎,又被发现了,”简书迅速想了个主意,把床头的手机拿过来翻找了一阵,递给黎蘅看,“我们研究的那个项目马上要有大突破了,我手里的数据可能是关键,这项目等着申报呢,实验室都催我了……”
黎蘅狐疑地接过手机,见上面确实是项目牵头的一位教授发来的消息,大意是希望简书抓紧出结论,研究的推进正等着数据云云。信息是两天之前发来的,算算时间也对得上简书这些天的状态。
然而从始至终,黎蘅没觉得简书这番话里有半句可信。
简书心里的想法,他已经隐隐能猜出一点,就这一点蛛丝马迹的线索,已经让他觉得心情沉重起来,大概简书早猜到了会这样,才会搜肠刮肚地找理由,不把实话说出来。
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段路了——这个想法,无论是有意的或是无意的,黎蘅都避开了许久,但直到这一刻,它终于不由分说闯进他的脑海,变成一个可能成真的噩梦。
简书不太习惯和黎蘅说谎,见他老不接话,也开始心虚起来。理由毕竟是自己临时胡诌的,万一里面真的有漏洞,让黎蘅给发现了呢?
简书正准备再找补两句,却听黎蘅道:
“行吧,我和医生说一声,明天给你办出院。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回去了也得乖乖养身体,不能辛苦。”
简书松了口气,心想这轮算是瞒过去了。
“好,我保证听话。”简书笑了笑,故作轻快地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