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晚上,风吹灭了殿中所有的烛火,孤自睡梦中惊醒,摸到了龙床边那一颗颗血淋淋的、尚且温热的头颅。”
“孤将它们捧至眼前,一个个摸索辨别:有孤的老师,孤的伴读,还有朝中那些支持孤改革的拥趸,他们的首级围着龙床摆了一圈,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孤。”
“你不妨猜猜,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飞天遁地、悄无声息地取人首级,再将其打包送至监守严密的深宫?”
那年,他不过十二岁。
自那以后,他就“疯”了。
他不得不疯。
少年暴君回过头来,凛凛寒风中墨发飞舞,癫狂一笑:“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杀不了孤,就会杀光孤身边的人。所以,滚。”
那是李扶光第一次向外人,提及这桩阴暗沉重的过往。
找了个不起眼位置站着的晏琳琅也跟着应声,抬眼却看见云星华越过众人向她走来。
她笑着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晏姑娘,不如今晚就随我们一起搬去客栈,正好见见虞师姐,明日我们出发回宗门也方便许多。”
“对啊,”顾淮凑过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先见见诸位同门兄弟姐妹们。”
两人面带期待,哪知晏琳琅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真挚,“两位仙师,实在抱歉,此事我还要回禀大少爷,才好做决定。”
顾淮皱眉,眼中露出倨傲神色,“你此等天赋,入我玄霄宗何需他人同意?”
“少爷待我很好,”晏琳琅连忙摇头,却又碍于人多无法解释,恳求道,“明日一早我必定准时到,绝不给诸位仙师添麻烦。”
“好,”云星华打断还要说些什么的顾淮,点了点头,“你且去吧。”
她语气一顿,笑着轻轻捏了捏晏琳琅的手,“若明早你没来,我们便来接你。”
人心可怖,尤其修道之人,越是明白天资意味着什么,有时对天才的嫉妒之心会越重。
更何况林家那位二小姐刚刚身亡,三小姐本该是今日天资最优者,却被他们眼中“低贱”的婢女夺去了风头,且日后进了宗门更会被压制。
林水御本就心狠手辣,对亲子尚能下那等毒手,更何况晏琳琅,他极有可能为了给子女铺路做点什么。
这也是云星华和顾淮提出要晏琳琅今晚就随他们回客栈的原因,她那句话也是同样道理。
明着是叮嘱,实则暗含警告,告诉林家晏琳琅如今背后有玄霄宗撑腰,别想着动歪心思。
“多谢仙师。”
晏琳琅自然听明白了,笑着应下,道别后径直出门回了松鹤院。
她一走,顾淮愈发不耐烦,说句告辞便要离开,林水御送他们出了府,还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目送他们二人走过街转角才回身。
林夫人上前挽住林水御,叹了口气轻声道,“老爷,若真让那丫头进了玄霄宗,恐怕你我二人乃至整个林家、都危矣。”
“我明白。”
如果说寻常人的经脉丹田像是桌案上完整的茶杯,那她的应该就是被摔得粉碎,只剩下几片勉强连在一起。
向这样的杯中倒水,水只会溢出。
而茶杯则会承受不住,彻底碎裂。
“朱雀台今日人山人海,于你恢复无益,权当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你必须留在这。”
季青林没有察觉到电光火石间晏琳琅的反应,只当她是沉默地接受了安排。
他最后深深看她一眼,叹口气转身便走,“我还有别的事情,待会同师尊一起再来看你。”
门再一次紧闭。
晏琳琅听见季青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拜师大典结束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让她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几道声音响起:“是,季师兄。”
只有空青语气有点不自在:“季师兄,琳琅师姐她……不去观礼吗?”
季青林淡淡打断他:“拜师大典上灵力动荡,伤了她你担得起吗?”
空青没再说话。
脚步声逐渐走远。
晏琳琅靠在床头,身上还披着季青林送给她的高阶法衣。
她一把将法衣从身上扯下来,喘。息着靠在床头,好不容易积蓄的力气再次用尽。
但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在回忆中看得真切,错的是奚长离,是身不由己的诅咒,以及这个愚弄众生的世道。
少年注视着晏琳琅泛红的眼睛,垂缨发带无风自动,露在黑色面甲外的双眸竟有一种近乎悲伤的错觉。
谁规定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能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