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王府贵族表面风光,背地里却一滩污泥。司徒清潇见过的王公贵女亦是不计其数,有的身陷府宅斗争,家主摇摆不定,为了一个爵位庶嫡相争,兄妹姐弟互陷。有的不学无术,浑浑噩噩,身无长物,只知逗鸟赏花。
没有一个人像司徒云昭那样,生在一个清明盛誉的世家,拥有一个无需斗争,就能稳坐的世女之位。
没有一个人像司徒云昭,这样自信、纯粹。
司徒清潇在最初意识到自己心悦她时,还年少。
经过了最初的悸动,留下的只余伤感。
彼时平南王司徒益已是身有王爵的武将之首,是勇冠三军的良臣,得天下人赞誉。司徒云昭是他的女儿,是王府世家的嫡女,她不仅有父王母妃的宠爱、还有无可撼动的世女地位,她会继承她父亲的衣钵,像那些可以封王拜相,参加科考,出入朝堂和军营的女子一样,意气风发,有一番作为,有一番天地。
而自己,此生唯一的命运就是在圣旨的支配下联姻。
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忠侯良将。
可是那又有何区别呢?
十九岁时,父皇曾经貌似慈爱地拉着她的手,告诉她,父皇一定为你择一良婿。明德郡王的小世子和太傅的次子陆子淮皆是一表人材,哪个好?朕还要仔细斟酌斟酌。
仿佛告诉她,朕已经给了你莫大的恩赐,你可不要不识好歹一样。
她面上恭敬,内心充斥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欲。
除去司徒云昭,与任何人红烛对拜的场景出现在她脑海里她都会无比排斥、恶心。
可父皇之命,她如何违抗?囚鸟没有自由,更不曾拥有选择的权利。只能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她们此生没有任何可能。
后来,平南王牵扯到一个案子,被莫名下狱,司徒清潇听闻时霎时被无边的恐惧淹没了。一个王府世家,年少年幼的四个孩子,一旦失去了家主,该如何过活?若是家主还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她们日后孤儿寡母该如何自处?于是自小到大从未向司徒文泰求过什么的她,第一次不顾公主的身份,在大雪中没日没夜的跪拜求情、奔走。
司徒益是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平定边疆,两袖清风,忠肝义胆,无人不知。百姓闻言敲破了登闻鼓,几乎半个朝廷的臣子都为此求情,司徒文泰见状更是龙颜大怒,将几个最先出头的摘了官帽,吓退了不少人,还将剩下求情之人都挡在了宫门外。
她跪在冰天雪地里时想,她知道权力熏心,却没想到,也失望于她的父皇竟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她跪了两天两夜,最后一个夜晚,她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冰雪仿佛浸透了她每一寸皮肤,进了内里五脏六腑,连流经全身的血液皆是冰凉的。
只是全靠内力和心中的一点夙愿坚持。
可心意终究耗不过雪虐风饕。
她醒来时,双膝已经被包扎好了,她不能等。
她感觉不到任何痛感,只跌跌撞撞地离开房间,另寻他法。
司徒文敬一向自诩清高,不参与党派斗争,哪里会管这样的事,于是令自己的夫人出来,将此事三推四推地挡了回去。
司徒文佳是司徒文泰最为宠爱的弟弟,手中大权在握。他的话,司徒文泰势必是能听一些进去的。
司徒文佳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只是笑眯眯说道,“温宁,你皇叔母的侄儿,裴鸣,少时也随你皇叔母进过宫,参加宫宴,你应当也见过的。他今年高中了探花,才高八斗,也不算辱没了侄女你,三公主可愿考虑看看?”
司徒文佳见司徒清潇沉默,还在丢出更多诱饵,“只要三公主点个头,皇叔保证能留平南王一命,我必定立刻到圣上面前进言。”
司徒清潇面色发白,薄唇紧抿,膝盖传来的真实的痛感如同撕裂。
就在此时,司徒益在狱中去世的消息传来了。
不多时,竟连王妃也跟着一同去了。
百姓哀痛,万里相送,跪成一片,整整七日,将都城内外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百姓声声唾骂帝王,文人墨客口诛笔伐,朝野上下混乱不堪。
司徒文泰慌了。他声称此案是一个误会,司徒益在狱中自缢,还厚葬了他与王妃,还了清白。
司徒清潇几乎是夺门而出。
两副灵柩停在王府院中,大雪纷飞的夜,司徒云昭跪在灵柩棺木前恸哭,司徒清潇就在外面守了她一夜。
这一夜又漫长又冷寂。
司徒清潇离她那么近,却又觉得是从未有过的远。
她无数次想要上前,却无数次的望而却步,她不敢,也没有资格。
从此之后,司徒清潇仿佛落入了无边的孤寂凄冷中,任何人与事,都仿佛激不起她一丝波澜。
风波平息之后,司徒云昭继承了王位。司徒文泰着手处理了一批与司徒益关系紧密之人,杀的杀,贬的贬。一些清廉正直的官员,见状纷纷请辞,奸佞之人见此机会无孔不入,阿谀奉承。无人规劝,司徒文泰更加沉湎声色。整个王朝开始逐见颓势。
待司徒文泰自酒色之中反应过来时,司徒云昭的势力已如盛夏之树,枝繁叶茂,无法拔除了。
司徒清潇从前一直不敢承认,第一次见到司徒云昭眼中的野心时,自己并不意外,更不怨恨,而是感觉像给一潭死水般的心注入了一股鲜活的泉水。
如果大齐大厦将倾,如果这王朝,这一切不复存在。
她们之间,是不是可以有一丝的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