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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塞德里克，塞德里克，快醒醒……”

连叫了好多声，塞德里克毫无反应，伊恩又加重了声音。

“起床啦！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眉头拧出几道深纹，面露痛苦的病态之色。额头上冒出许多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边滚落到枕上。他的眼皮剧烈颤抖着，想要抬起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下去。

不对！

伊恩试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被滚烫的温度吓到了。

塞德里克生病了！？

难道是自己昨晚干的那种行径……让塞德里克健康受损了？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伊恩内心备受煎熬，每看塞德里克一眼就感到沉沉的愧疚压在心头。

他先把打凉的湿毛巾敷在塞德里克额上，凉水带走了些许热度，让塞德里克的眉心微展，嘴里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

“伊恩……”

听到塞德里克在叫他，伊恩连忙握住他的手，握出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气势。

“嗯，我在呢。”

“……姆妈……小羊……”

伊恩面上一红。

这三个词在塞德里克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伊恩再多听一次就要无地自容。他给塞德里克掖好被角，就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去医务室配退烧药。

“二分之一盎司的柳树皮、三分之一盎司的接骨木莓、洋甘菊和千里光，十分之一盎司的薄荷叶……”

医务室里，夏洛特夫人将所有草药混合在一起，放在铜锅里煮沸。她穿着一袭剪裁宽松的黑色修女袍，外面套着简约的白色围裙，一条十字架项链贴在胸口，走近她时能闻到一股常年浸染药物的草木香。她性情温和，从不与人发生争执，深深凹陷的眼窝让她看起来总是那么憔悴疲惫。

药煎煮好后，夏洛特夫人行云流水地用漏勺把药液过滤出来装进玻璃瓶中，嘱咐道。

“每日服用两到三次，每次五分之一的剂量就可以了。如果过了一夜后热度不减，你把他带到医务室里来。”

把药瓶放递给伊恩，夏洛特夫人抚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口自顾自地说道：

“又多了一个……近日许多人都莫名其妙地发烧了，但光看症状并不是疟疾和登革热，难道是新的传染病？那可糟糕了啊……”

伊恩对这些情况也不甚了解，向夏洛特夫人道谢后就匆匆离开医务室。

留在原地的夏洛特夫人把十字架送到唇边，凹陷的眼窝中散发着忧郁的气质。

“神啊，请您不要关闭天国的大门，用您比海洋广袤的慈爱来原谅我们这群误入歧途的魂灵吧。”

在伊恩去医务室拿药的期间，塞德里克的状况急转直下。

持续的高温形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熔炉，身体在难以忍受的炙烫之下被炼化成无法维持形态的铜水。剧烈而尖锐的疼痛像是有成千上万只马蜂用注满毒液的尾针一齐扎着脆弱的大脑神经，又像是有一根粗实的撞钟柱枋连续不断地撞击着耳膜，振得全身骨骼嗡嗡作响。与火烫的大脑相反，塞德里克的四肢寒彻，仿佛被泡在冰水里许久，全身关节被钉在木床上无法动弹。

“伊恩……小羊……伊恩”

“姆妈……”

“……姆妈……伊恩……”

他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这几个字眼，意识也逐渐消解在求死不能的痛苦之中。心脏快得要挣脱血管破膛而出，皮肤开始出现更为严峻的变化，深紫色的圆形斑块陆续从皮下隆起，发绀的淤血有如活物般不停地蠕动扭转，朝着不同的身体部位分散、游离、重塑。罪恶的罂粟花生根于这具人类身体，爪样的根须深入肌理，贪婪地汲取着生命的活力作为养分。它们绽放后又快速地枯萎糜烂，形成大片吐露出腥臭黏液的溃疡。

如果现在伊恩在寝室，绝对会被眼前怪异的景象吓晕过去。

塞德里克全身被半透明的卵膜覆盖着，浸泡在粘稠液体里的身体反复经历着腐烂、干枯、生长、重塑的过程，空无一物的骨架上长出新鲜的肉，又迅速地溃烂成脓液，再次露出森森白骨。

自胚胎在母体里发育成熟后所产生的记忆长河如画卷般铺展开来，被新月的弯刀剪成四分五裂的布块，经混沌的脉络之线反复重迭缝补成盲目无序的残酷形状，以七的百垓次方累积成超越计量单位的庞大厚度。

在他的体内，太古遗留下来的一缕意识从未消散，千万年来以不同的形态行走于世间，吸引着众多眷族的皈依。生生死死的往复重现将正常的肉身千锤百炼成一种更为尊荣的物质。每一块骨骼都在啃啮另一块骨骼，每一颗细胞都在吞噬另一颗细胞，一个永无止境的大循环开始诞生。塞德里克踩在光滑平整的镜面上，镜子里倒映出的却不是他的模样，而是一个金发翠眼的男人。他知道这个男人，仪表堂堂的皮囊下满是污浊的罪恶，却总能轻易取得弱小而忠实的信任。金发男人亦对塞德里克抱有极大的敌意，朝他露出挑衅的笑。塞德里克不假思索地抽出剑刺入那个男人的心口，镜面碎裂成千万光点。

被剥夺的所有感官功能陆续以崭新的姿态恢复。他先是闻到了来自浩瀚海域难抵极的咸苦味道，有着羟基分子和大量硫化物相结合的毒气，以及大量腐鱼烂虾曝晒多日的腥味。然后，他听到了一种死气沉沉、令人可憎的长笛声，下一个音符永远落在普通人类乐感无法捕捉到的音阶上，犹如无限虚空中混乱运动的分子微尘那般流动。紧接着，他尝到了一股温热微苦的液体顺着喉管流入身体，酸麻的疲惫与痛感被连根拔起，五脏六腑为之一清。最后他睁开眼睛，缤纷的色彩纷沓而来，世界犹如万花筒参差百态，而有一抹最鲜亮的颜色就伏在他的身畔。